可是，程穆不愿意相信，所以自欺欺人地裝糊涂。

    “老程給你留暗號，給我留鑰匙，都說明他其實已經早有預感……”唐謖話說到一半，也覺得有點殘忍，垂下了眼眸，“可是，他沒有留下一星半點證據，為什么？”

    程穆腦海里又響起老程以前說過的話——“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父母死了以后更是相依為命。其實他也只比我大了兩歲，但是卻一直記得哥哥的責任，有好吃的好玩的想著先給我，苦活累活臟活重活他卻總是搶在前面……所以，不管他做了什么，都是我哥哥。這輩子只要我有的東西，一定有他一份……”

    “不會的！”程穆忽然站起來，跑到屋子里開始翻東西。

    唐謖嚇了一跳，跟在他身后，問道：“你在找什么？”

    程穆像是瘋魔了一樣，不知道聽沒聽見唐謖的話，反正也不回答，只是狂躁地在家里翻箱倒柜，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找什么。

    唐謖得不到回應也就不問了，但還是一直跟在程穆的身邊。

    程穆從客廳找到老程的臥室，在床頭柜的抽屜里翻出來兩張照片，程穆打開看了一會兒，忽然整個人脫力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唐謖不明所以，將兩張照片從程穆手里拿過來。一張是老程和穆凝珊的合照，看樣式應該是結婚照。老程穿得很正式，咧著嘴笑得有點夸張，但仔細看就會發現，那笑意并未達眼底。穆凝珊則穿得很隨便，一臉苦大仇深被逼迫的表情。說實話，這張照片看著，有點刺眼。

    而另外一張照片，則是三個人的合照。雖然過了很多年，但還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是老程穆凝珊還有程簡霖三人。這張照片上，三個人都是滿面笑容，看得出來很開心。老程和穆凝珊并排站著，程簡霖不知道做了什么，是剛彎腰抬頭的姿勢，眼神里一派脈脈溫情，望向老程和穆凝珊的方向。但認真去辨別就會發現，他的視線是落在穆凝珊身上的。那時候的穆凝珊青春靚麗，笑容純潔無暇，和現在簡直判若兩人。

    唐謖嘆了口氣，將照片扔到一邊，伸手去拉程穆：“程程……”

    程穆像只受驚的兔子，抖了一下，忽然轉身，死死抓著唐謖的手臂：“唐叔，其實這件事情還是有很多疑點對不對？如果真是，真是他，他不可能等那么多年才下手，對不對？還有，我媽說，是他求她原諒我爸，嫁給我爸的。所以不可能是他，一定不是他，對不對？”

    他明明想要表達肯定的意思，可眼底卻是連自己都不信的兵荒馬亂，指尖攥得發白，卻不肯松手，眼睛死死盯著唐謖，想要從他這里尋求一點贊同。好像只要唐謖搖搖頭，他就會萬劫不復。

    唐謖心臟微微酸疼了一下，他是個遇事很冷靜的人，向來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要求自己要客觀地去分析，給出最理智的答案。程穆這樣的表現，不在他的處事原則內，他沒有辦法感同身受。

    但是，面對這樣的程穆，唐謖還是做不到硬著心腸去要求他理智。

    猶豫了一下，唐謖妥協道：“你說得對，這件事情其實還有很多可能……”

    “你騙人！”程穆卻又像是忽然理智起來了，捶了唐謖一拳，“不是他還能有誰呢？不是他為什么要在那個時候告訴我這些，讓我去找老程，然后，然后……”

    唐謖緊緊擰眉，干脆也在他旁邊坐下來，他不擅長安慰人，想了半天才憋出來一句：“想哭就哭吧，我借肩膀給你。”

    程穆卻倔強地搖頭，表情茫然又無辜：“不哭，我為什么要哭？我又沒做錯事情，我哭什么……唐叔，我為什么要哭？”

    唐謖忽然一伸手，將程穆扯進懷里，緊緊抱住。在這一刻，這樣的程穆，讓他覺得心疼，什么理智都顧不上了。

    好人變成了惡人，親人變成了仇人，這對一個還沒走出校園的孩子來說，的確是太殘酷了一些。這大半年時間以來，程穆經歷的事情，實在太多也太殘忍。偏偏他以前不諳世事，日子過得極其瀟灑，現在一對比，心理稍微脆弱一點的人可能根本接受不了。

    “別怕，都會過去的。”唐謖將程穆的腦袋按在心口，將他緊緊箍著，防止他忽然又發瘋，鬧騰起來。

    實際上程穆卻并沒有要再鬧騰的意思，他安靜地靠在唐謖胸前，身體還是止不住在微微顫抖，半晌才道：“我不怕，我還有你。”

    “嗯。”唐謖點點頭，下意識地重復，“你有我。”

    “那你會一直陪著我嗎？”程穆又問。

    “……會。”唐謖發現，對這樣子的程穆，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程穆輕聲道：“唐叔，我感覺自己像在做夢。”

    “那就睡一覺吧。”唐謖也輕聲道，“夢醒了就什么都過去了。”

    ☆、035

    程穆醒過來的時候, 發現一切都沒有改變，現實還是那么殘酷。不過，睡了一覺后他還是冷靜多了，看著唐謖在廚房中忙碌的身影, 程穆覺得再殘酷的日子, 只要有人陪著, 好像也不是過不去。

    唐謖明明聽到程穆起床的聲音，但是早餐都擺上桌了也沒看到程穆出來，便進了臥室查看。

    臥室里沒人，衛生間的門半開著, 有水流聲。

    唐謖推開門一看，程穆正盯著鏡子里自己的臉發呆, 水龍頭歡快地淌著，他卻沒注意到。

    程穆和穆凝珊長得很像，老程曾經和唐謖說過，幸好程穆長得不像他。可是, 唐謖覺得，現在的程穆一定很不喜歡他這張臉。他可能寧愿他長得像老程，不對，他大概也不想像老程。或許，他希望誰都不像吧？

    唐謖看了一會兒, 忽然道：“我知道答案了。”

    程穆被他突兀的聲音嚇了一跳，轉頭莫名其妙地看過來：“什么？”

    “你昨天晚上不是問，他為什么要等這么多年才動手嗎？”唐謖道, “我知道原因了。”

    程穆瞪大了眼睛：“為什么？”

    唐謖卻賣起了關子：“等你吃完早飯，我就告訴你。”

    程穆：……

    但是唐謖說到做到，程穆再問他也什么都不肯說了。

    程穆無奈，只得快速洗漱完，又跑過去吃飯。

    唐謖真的等他吃完了，才道：“我收到了這個。”

    他轉了一張圖片給程穆，程穆放大了一看，是一張醫院的診斷書，姓名欄是程簡霖，診斷結果是肝癌晚期。而時間，是春節前。

    唐謖有點擔心地看著程穆，這孩子這幾天受到的沖擊太大了，他怕他承受不住。可是，這些事情終究瞞不過，遲早要讓他知道的。

    程穆卻比唐謖想象得要冷靜一點，盯著那張圖片發了一會兒呆，忽然問：“是誰發給您的？”

    唐謖搖搖頭：“不知道。”

    “嗯？”程穆奇怪地看向唐謖。

    “一個陌生號碼發給我的。”唐謖道，“我打過了，打不通。”

    他頓了一下，又說：“已經讓人去查了，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