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很差，晚上下班后，已經下起了細毛般的春雨，淅淅瀝瀝地叫人心煩。蘇夢妮站在公司大廈門口等達安過來接她。第一天上班，白彥沒有任何為難的地方，老高也很貼心地打理著白彥近身的事情，所以一天班下來，蘇夢妮沒覺得累，只覺得很充實卻又很輕松。

    安媽下午去過醫院晚上已經回去了。

    晚風吹過來，蘇夢妮覺得有些冷，不由得搓了搓手，容母的情況不知道怎么樣了，蘇夢妮很擔心，焦急地向四周張望。終于，遠遠地看見達安的車開了過來，蘇夢妮急忙向路邊跑去。

    達安打開車門，蘇夢妮坐了進去，身上有些發冷。達安把保溫杯遞給她沒有再說話，專心開著車。

    “達安，你怎么不說話？”

    蘇夢妮有些不習慣地問道。

    “沒什么。”達安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一陣清風掠過心底沒有留下痕跡，眼角偷偷地紅了。

    蘇夢妮看著達安這副模樣便安靜下來，她打開車窗一點點，感受風在臉上呼呼而過，頭發被吹起來的清爽，抬眼看著天上，天還不夠黑，沒有星星出來，瑞瑞在那里會冷嗎？mama現在有點冷。

    達安看著蘇夢妮趴在車窗邊抬頭看天的模樣，只一眼便目視前方，很專心地開車，蘇夢妮沒有看見有一顆不聽話地眼淚從達安地眼角滾了下來。

    蘇夢妮當然看不見，達安把自己當成她的天，為了讓她開心，天怎么能下雨呢，我的夢妮啊，不管發生什么，請你一定要開心。

    到了醫院門口，達安把車停好，蘇夢妮給幸福發微信詢問晚飯事宜，幸福很快回道自己吃過了。

    達安帶著蘇夢妮，兩個人一起吃了頓簡單的牛rou面，便急匆匆趕上樓，容母的手術下午才結束，幸福午飯沒有吃，晚飯也只吃了一點便守在容母的床邊，她感覺不到餓，只覺得胃里很撐。

    蘇夢妮來到容母的病房前，原本急匆匆的腳步卻突然停了下來。

    達安也停住了腳步問道：“進去嗎？”

    “你先進去。”蘇夢妮看著重癥監護室五個大字淡淡的說道。

    “我等著你。”達安擔心的說道。

    “我求求你，你進去吧。”蘇夢妮的聲音一瞬間就嘶啞了，低低得音量帶著哀求。

    達安看著蘇夢妮紅著眼眶，呆滯無神的模樣便一橫心走了進去，也許她需要自己平靜一下。

    蘇夢妮知道自己的身后人來人往，不敢放肆，于是把所有的情緒都壓在喉嚨里，緊閉著嘴巴不讓它跑出來。

    往前走啊走，蘇夢妮像是提線木偶沒有了思想，只會走路，轉身進了洗手間，找到一個位置，關上門，用餐巾紙捂著嘴巴哭泣。

    有人進來洗手，聽到了哭聲，關掉了水龍頭說道：“姑娘，這里是醫院，哭的比笑的多，你還要紙嗎？”

    等了一會沒有回應，抽泣聲卻沒有停止，來人嘆了一口氣走了出去。

    蘇夢妮哭花了妝，用紙擦著，眼淚掉的太快，太多，一張紙都濕透了，蘇夢妮手心攥著那張紙，生怕丟掉。

    達安進去一會看蘇夢妮還沒進來，便出去看，發現蘇夢妮已經不知道去哪兒了。

    蘇夢妮的手機響了，是達安的來電，她沒有接，聽著來電鈴聲，把頭埋進臂彎里，再抬起頭，眼淚已經遏制了。

    蘇夢妮起身出去，接涼水洗臉，擦掉花了的妝，看著鏡子里眼睛通紅，一臉哭相的自己，強迫自己對著鏡子做出一個微笑，笑著笑著眼淚又出來了。蘇夢妮擦掉眼淚往回走，走著走著眼淚不爭氣的又掉了下來，蘇夢妮這次沒有擦，而是繼續堅定地往回走。

    達安手里拿著電話，看著蘇夢妮走了過來，原本焦急的表情一下平靜了，她還是哭了。

    “進去吧。”蘇夢妮笑著對達安說。

    達安慢慢伸出手替她擦掉眼淚。蘇夢妮扭頭微笑，毫不猶豫地走進病房。

    “夢妮姐。”幸福的樣子看上去好不到哪兒去，眼睛已經腫了。蘇夢妮走過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兩姐妹在這一刻似乎所有的隔閡都消失了，于是相視一笑。

    病床上的容母嘴里說著胡話，一個護士站在旁邊寸步不離地盯著，所有人的心里明白的像面鏡子，卻又什么都不說，互相安慰著明天就會好了。

    守到半夜，所有人都不禁昏昏欲睡，護士們輪班過來看護。

    每個人的心里都像這黑沉沉的黑夜一樣沉重，黑暗，照不進光。蘇夢妮在迷糊中聽到了熟悉的一句：“我想喝水。”

    那一刻，三人幾乎都同時驚醒了過來。

    “媽！”幸福和蘇夢妮幾乎異口同聲驚喜道。

    “唉，閨女，給我倒杯水。”容母雖然臉色蒼白，但是好歹人是清醒的。

    “我來。”達安自告奮勇去外面接熱水，護士也跟著一起出去了。

    容母拉著幸福和夢妮的手，看著她們兩個，發自內心笑著，慈愛地看著兩個孩子：“上班還好嗎？”

    “好。”兩人又是異口同聲。

    “夢妮，你新工作找到了嗎？”容母看著夢妮問道。

    “找到了。”

    “新老板對你好嗎？”

    “好。”

    “幸福，現在在你姐夫那能適應了嗎？”容母又轉頭過來看著幸福問道。

    “能。”

    “你呀，從小一根筋，凡事不轉彎，就認一個理，以后找婆家眼光放好一點，找一個會體貼人的，脾氣好的，婆婆講理的，你嫁過去才不會受氣。一定讓你jiejie幫你看看，自己不要一時沖動了，看錯了人。結了婚的不要，脾氣壞的不要，沒出息的不要，找個愛你的，記住沒有？”容母慈愛地摸著幸福的頭。

    “媽，我知道了。”幸福看著容母，眼里都是柔軟的光。

    “夢妮，你是個堅強又善良的孩子，我真后悔沒有早點遇見你，讓你多吃了那么多苦，小安是個好孩子，他把你照顧得很好，可是你心里苦，媽知道。”容母說著笑著替蘇夢妮擦掉眼淚：“傻孩子，mama心里，永遠都有你們。”

    容母張開胳膊，蘇夢妮和幸福一人一邊依偎在容母的懷里，聽著容母溫柔的喃喃細語：“幸福從小就失去了父親，我從來沒有怪過他，兩個人感情的事誰說的準，不管誰對誰錯，孩子沒錯，他始終是我孩子的父親。我只希望我的孩子都能快快樂樂地過日子，找個好丈夫，生個可愛的孩子，這一生不用為生活發愁，不用因為感情傷身，也不用為了便宜幾毛錢，頂著大雨去菜市場買菜，更不用除了孩子，這一生就沒有任何羈絆，你們都能有時間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有機會出去看一看這好的不得了的世界。這一輩子都健健康康，沒有疾病纏身。在天氣好的時候穿著喜歡的裙子出去逛街，天氣不好的時候，有人接你們下班，回到家里灶臺是熱的，飯是香的。冬天的圍巾暖的像火爐，夏天的西瓜涼的像井水，不管走到哪，都是平平安安。天黑路邊有路燈，路滑有人扶，出去買東西，不要為了貪便宜委屈了自己，沒了我這個藥罐子，你們要舍得花錢，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多交點知心的朋友，身邊有個體貼的人，不能孤孤單單。出遠門要結伴，女孩子不要一個人出門，很危險。咳咳咳……”容母說著咳嗽了起來。

    “媽，你別說了。”幸福顫抖著聲音說道。

    “幸福，你jiejie是個命苦的孩子，為人又很善良，你們姐妹應該相親相愛，互相扶持。夢妮剛剛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心里痛著，你去看那個孩子的時候，把媽給他做的虎頭鞋帶過去，放到他的墓前，別讓他天涼沒鞋子穿。我屋子里還有兩雙虎頭鞋，你和jiejie一人一雙，送給我未來的孫子，孫女。女人孩子生多了就老了，生一個就好了。”

    “達安。”

    站在門口的達安聽到容母叫他立馬走了進來：“媽。”

    “哎，聽到你這句媽，我心里就放心多了。”容母笑道：“我把夢妮完全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對她好。”

    “嗯，我一定對她好，媽，你放心。”達安保證到，有些不忍聽下去，把頭轉向后面。

    “媽，一雙鞋不夠穿，等你病好了，我接您去我家給寶寶量腳，量身體，還要做衣服。”蘇夢妮笑道，眼淚劃進嘴里咸咸的，蘇夢妮緊緊抱著容母，聞著容母身上藥水的味道，這一刻的母愛溫暖極了。

    容母閉著眼睛微笑用盡力氣抱著兩個孩子，幸福也閉著眼睛，三人這一刻享受著只屬于母女之間的溫情。

    “媽，我想吃你包的餃子了。”蘇夢妮懷念道。

    “我還想吃媽做的魚湯。”幸福嘴角含笑，回憶著容母給魚開膛破肚的場景。

    “嗯。”容母的聲音很虛弱。

    “媽，等你好了，我們去寺廟祈福。”蘇夢妮說道。

    “到時候，媽的身體一定很好，能走能跳。”幸福說道。

    “等我結婚了，我要買大房子，把媽接過去。”幸福看著蘇夢妮笑道。

    “媽一定很喜歡。”蘇夢妮笑道。

    “嗯。”容母輕哼道。

    “我們還有好多地方沒去，媽這一輩子都沒出去旅游過，都是我們不好。”幸福有些愧疚道。

    “等媽好了，我們帶她去哈爾濱看雪，去山東看海。”

    “還要去海南吃椰子。”幸福接過話茬。

    “媽，你知道嗎，在我心里，你就是我親生的母親。”

    容母聽了這句話，微笑了，達安看著紅了眼眶。

    容母緊緊抱著二人的手慢慢地垂了下去，嘴角似乎帶著微笑。

    蘇夢妮和幸福都感覺到了，但還是抱著容母不放，旁邊的機器拉起了生命逝去的警報，立馬有醫生和護士沖了進來，夢妮和幸福被拉開了，幸福大聲哭喊著，蘇夢妮癱坐在地上，看著醫生不停按壓容母的胸口，最后摘下聽診器，無奈地搖了搖頭。

    幸福大喊一聲媽，就坐在地上不起。

    醫生拉著達安交代后事，蘇夢妮坐在地上，呆滯的吊著眼淚，達安過來拉蘇夢妮起來，沒有想象中的掙扎，反而像一尊沒有生命的娃娃任憑別人擺布，達安擦著眼角的淚，坐在地上，心疼的將蘇夢妮抱在懷里。

    白布蓋上了容母的臉，一直盯著前方的蘇夢妮突然像是被賦予了生命般悲痛地哭喊起來，幸福趴在病床前哭啞了嗓子……

    整個醫院的走廊里都是悲痛地哭聲，消毒藥水的味道還在，那個常年身上有這個味道的人已經不在了。

    再見，媽。

    再也不見了，媽。

    或許，我們還有下輩子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