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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定唐駐足,不遠不近。 對方身上蓋的衣服滑到地上。 岳定唐手指一動。 他在猶豫,糾結。 要不要過去幫對方把衣服撿起來蓋上。 一秒,兩秒。 一分鐘,兩分鐘。 他腿都站麻了,甚至恨不得像個小姑娘一樣摘朵花在那一瓣瓣占卜。 然后有人過去了。 是杜蘊寧。 她彎腰撿起衣服,輕輕給凌樞蓋上。 凌樞眼睛半睜半閉,沖著她笑。 天造地設,一對璧人。 岳定唐忽然覺得自己是個傻逼。 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 許多時候,人總以為命運是無意為之的偶然。 但若干年后,他們才會發現,其實都是冥冥之中的必然。 第115章 漂洋過海的旅途枯燥乏味。 當海天一色成了日常,岳定唐就不再有海到無邊天作岸的詩興了。 他開始看書,寫信。 書他帶了好幾本,兩個手提行李箱里,就有近一半是書。 其中一本是《羅密歐和朱麗葉》。 岳定唐拿起來翻了幾頁。 原文書他早已看過兩三遍,這次本來不是要帶出國的。 他本想把書丟給來送行的某人,告訴那人好好學習英文,別幾年之后見面,連abcd都說不利索了。 但他沒能等到人。 書也就只好壓箱底了。 寫信的對象可以有很多。 給大哥二哥三姐,乃至周叔。 中學里德高望重的老師也有幾位,岳定唐打算以后經常和他們書信往來,請教學問的。 三姐喜歡吃喝享樂,對沿途千篇一律的風景和飲食恐怕沒有半點興趣。 大哥二哥就更沒空看這些兒女情長了,他們更愿意看岳定唐去了法蘭西之后,對歐洲政治經濟軍事全方位的描述觀察。 但岳定唐有很多想寫的。 他從小到大都在國內成長,驟然離家萬里,遠渡重洋,去一個遙遠陌生的國度,也許是幾年,也許是更長,親人朋友乃至熟悉的母語悉數遠去,要說心中沒有半點惶惑,是絕對不可能的。 再老成的少年,也只是一個少年。 枯燥的風景也是風景,無數紛亂的心情需要一個傾訴的渠道,就連看書之后的心得,如果有個志同道合的伙伴在身邊,與他討論爭辯,哪怕是吵架,都是消遣寂寞的熱鬧。 信是寫了。 一封接一封。 岳定唐有很多話想說,他把這些話都寫進信紙。 但信卻始終沒有寄出去。 每寫好一封,就仔細封好,扔進大海。 如此一封又一封,直到抵達歐洲彼岸,他才不再寫信。 許多年過去,這段往事就像被埋葬的青春記憶,墳塋上早就青蔥成蔭。 忽然間,隨著思緒如潮,草木燃盡成灰,泥土一層層掘開,那些塵封逝去的東西瞬間又涌回腦海。 岳定唐想起來了。 那些信件,每一封,全都沒有起筆稱呼。 他似寫給自己,又似寫給他人,終歸是想給一個永遠無法寄到的人。 凌樞。 他也想起來了,幾年之后,當他啟程準備回國,收拾隨身行李,發現自己行李箱里有一方手帕,素白無字,當時他以為是杜蘊寧臨別前放在點心籃子上的那一方,直至此刻方才恍然。 杜蘊寧那一方帕子上面有她的閨名,而他一直帶在身邊的,是當年自己跟凌樞兩人從樹上摔下來之后,他鼻子摔破出血,凌樞隨手拿出來給他擦血的。 他以為自己出國之后,凌樞跟杜蘊寧的結局,要么是中學畢業之后就結婚,再繼續深造,又或者兩人一起去上大學,所有門當戶對金童玉女的美滿,放在他們身上再合適不過。 他下意識不想再去關注這兩個人,不想聽見他們的任何消息,他們的幸福美滿,甜蜜快樂。 哪怕回國之后,他也沒有刻意去打聽凌樞的近況,直到聽見上海名媛杜蘊寧的名字。 杜家千金嫁入高門,夫婿是軍閥公子,哪怕軍閥失勢,也已富貴之極,可謂金碧輝煌,珠光寶氣。 唯獨沒有凌樞的名字。 岳定唐以為的童話,卻有人中途退場,最終變成笑話。 凌家沒落,一夜巨變,杜家悔婚,將女他嫁,凌遙急忙送弟弟留洋,希望用凌家剩余的家財,為他搏一個好前程。 這些都是岳定唐那八年里沒有聽過的情節。 堂堂凌家公子,竟淪落到要靠姐夫一個小科員的關系,才能去區里的警察局混一份差事。 從前那個凡事力爭上游,張揚耀眼的少年,居然淪落到摸魚度日醉生夢死,摟著舞女調笑戲弄,不思進取。 他們同窗六年,分別八年,離別的時間遠遠長過相處的時間。 甚至就連上學那時候,也并非親密無間,大多是吵吵鬧鬧,甚至動手打架。 以至于八年后,他在翡冷翠舞場再度見到對方時,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兜兜轉轉,兩人回到原點,凌樞卻已經不再是記憶里熟悉的樣子。 可究竟熟悉的模樣是什么樣,岳定唐也說不上來。 此時此刻,所有往事回溯,記憶與現實重疊,真正合二為一。 白山黑水與星辰日月見證了凌樞在這里灑下的熱血,也見證了他的所有痛苦與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