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望見明艷披一襲大紅薄氅而來，身后侍女如云。阮嘉睿起身相迎，笑道，“jiejie怎么來了？”魏迪雖死，阮嘉睿只是覺得遺憾，遠(yuǎn)未到傷心的地步兒。

    明艷一握阮嘉睿的手，笑道，“如今天涼，若是開窗，就抱個手爐，別凍著。”

    丫環(huán)端來熱茶，阮嘉睿忙接了，雙手遞給明艷，“丫環(huán)們都備了，我穿的也多，并不冷。”

    明艷看一眼阮嘉睿身上的藍(lán)鍛子氅衣，含笑道，“你正當(dāng)年呢，別總穿的這樣素凈。我正要與你說呢，今兒我進(jìn)宮給母親請安，正巧碰到了陛下。陛下說，讓你明天進(jìn)宮去，他有話與你說。”

    阮嘉睿一驚，抬眸時眼神清亮，“我？”

    明艷呷口茶，含笑道，“你別怕，陛下待人最好不過。我看陛下的神色，定是好事，明兒你換身兒鮮亮的衣裳，我?guī)阋坏肋M(jìn)宮。”

    明艷并不是個小氣的人，阮嘉睿一窮二白的來到公主府后，衣裳首飾除了御賜，都是明艷所贈。因?yàn)橐M(jìn)宮，侍女早早找出了華美的衣衫。

    阮嘉睿正當(dāng)青春，略施薄粉，就美貌可人。

    明艷上下打量了一番，點(diǎn)頭笑道，“這樣，很好。”

    宮里忌諱素凈，阮嘉睿一身紅綾衫子碧水裙，瞧著便讓人心下敞亮。

    明艷帶著阮嘉睿進(jìn)宮，自然是先去壽安宮面見衛(wèi)太后。

    明湛也在，見到阮嘉睿便起身道，“嘉睿，你隨朕來。”

    阮嘉睿受寵若驚，連忙起身隨皇帝陛下去了偏殿隔間兒。衛(wèi)太后來到帝都時受到頗多阻礙，為安物議，壽安宮其實(shí)并不華美。

    明湛坐在衛(wèi)太后常用的榻上，指了指一畔的椅子，“坐吧。”

    阮嘉睿謝座，脊背僵直，有些緊張。

    明湛姿態(tài)閑適，“今天叫你來，不為別的。你的身世，朕想，也該告訴你。”

    阮嘉睿眼神微亮，一顆心不自覺的提起來，就聽明湛道，“你是個聰明細(xì)心的人，想來也察覺了，你身上的血統(tǒng)與皇室有關(guān)，不然，朕不可能屢次為你賜婚。”

    “你的外祖父是慎親王，母親是昭和公主，父親是韃靼前可汗。”明湛直言相告，并未隱瞞，“你在阮家多年，當(dāng)知曉昭和公主有一個弟弟，叫阮鴻飛的。昭和公主和親韃靼，生下你之后身體不大好，怕日后你無所依托，臨終前將你托附給阮鴻飛帶回帝都養(yǎng)育。阮鴻飛起初并未打算將你安置在阮家，只是阮鴻飛后來出了事，自身難保，離開帝都。因此，你在阮家長大。”

    饒是阮嘉睿素來鎮(zhèn)定，一時間也難以消化這樣復(fù)雜的關(guān)系。盡管以往她也對自己的身世有過懷疑，但是，她從未想到過，她生長了十幾年的北威侯府，實(shí)際上與她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我是……”阮嘉睿臉色發(fā)白，她實(shí)在不知道要說什么？縱使她想像力再豐富，也絕想不到她身上有著韃靼族人的血統(tǒng)。

    明湛嘆道，“如今慎親王過逝，朕想著，慎親王無嗣，他府里的東西，就歸你處置吧。”

    “陛下，臣女身世隱諱，焉何能繼承慎親王府？陛下慈悲之心，將慎親王府物件兒賜臣女一二，留作念想既可。”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阮嘉睿還是懂的。她的身世隱諱復(fù)雜，斷難以對外明言，皇室抬舉，是她的福氣。若是皇室忌諱，她也無話好講，畢竟，她身上有一半兒的韃靼族血統(tǒng)。

    慎親王府有多少財(cái)富，她并不知曉。不過，慎親王是仁宗皇帝的弟弟，做了幾十年王爺?shù)娜耍硐聼o子，多年積蓄，總不是小數(shù)目。

    不論身世如何，現(xiàn)在的阮嘉睿就是一介孤女。這么大的一筆財(cái)富，皇上給了她，得惹多少人眼紅，她也保不住。

    既然保不住，她索性推辭去。

    明湛擺擺手，“你坐吧，有什么事朕來安排，你盡可放心。”

    阮嘉睿再三道，“陛下，臣女所言，盡是真心。慎親王府多年積蓄，臣女何德何能，繼承這樣一筆財(cái)富？若是陛下愿意聽臣女一言，臣女以為，取之于民，用之于臣，這些東西，不如就捐獻(xiàn)出去，用于百姓身上，也是積德行善之舉。”

    明湛沒再多說，轉(zhuǎn)而換了個話題，“嘉睿，你也知道，魏迪死了，你們的婚事自然就作罷了。朕兩次指婚，皆不如意，若是你相中哪個俊才，直接與朕說也無妨的。朕，必然成全你。”

    阮嘉睿是個有主見之人，但平日里話并不多。或許今日身世的揭露讓她受到了一定的刺激，索性拋開以往的持重沉靜，沉聲道，“陛下，臣女已經(jīng)十九歲，外祖父亡故，論理，臣女當(dāng)守孝三月，此時不易談婚姻之事。不過，陛下有問，臣女不敢隱瞞。臣女聽聞，先前陛下為臣女指婚福州趙青怡，趙青怡因臣女是孤女，故此多有嫌棄。”

    明湛琢磨著，阮嘉睿這不是要跟趙青怡算前賬吧。女人實(shí)在是記仇的動物哪，太不好惹了。

    阮嘉睿意有所指道，“現(xiàn)今臣女有陛下抬舉，相信趙青怡不會再嫌棄臣女了。”

    “你要嫁給趙青怡？”明湛頗覺不可思議。

    “陛下，勢利之人有勢利之人的好處，只要臣女身份在，他就不敢對臣女不敬。”阮嘉睿道，“且，我聽聞趙青怡年輕俊俏，榜眼出身，先前他被陛下罷官，趙家又是官司纏身。想來，如今趙家落敗，若得臣女下嫁，趙青怡焉能不敬著臣女呢？”

    “臣女嫁人，只求一個舒心。在臣女看來，趙青怡正是上上之選。”

    真不愧是有著強(qiáng)大血統(tǒng)的女人哪，這阮嘉睿往日里不顯山不露水，一派沉默可親的模樣，原來竟是如此內(nèi)秀之人，簡直太有思想，太有見地，太有個性了。

    其實(shí)明湛也覺得，若是到不了他與他家飛飛這種情深似海程度的，婚姻用利益維持，原比用愛情維持要穩(wěn)定的多。

    明湛一笑，“朕賜你郡主之位。”

    “臣女謝陛下隆恩。”

    至夜。

    明湛對阮鴻飛道，“你完全不必?fù)?dān)心外甥女，她可不笨。慎親王府的東西，朕就是給，她接了也保不住。倒不如換了爵位，一輩子總是個依靠。”

    阮鴻飛道，“不笨就好。”

    220、番外之魏國公府  ...

    一個人,怎樣才能變成怪獸？

    魏迪并不是顯眼的人物兒。

    帝都是權(quán)貴聚集之地,魏迪不過是國公府里一介不起眼兒的庶子,既無濟(jì)世之才,又無安邦之能，要命的是,他的嫡母還是敬敏大長公主。

    誰會不長眼的去得罪敬敏大長公主呢？

    其實(shí)，魏迪才干不錯。

    他二十出頭兒就考中了進(jìn)士。

    但是,這點(diǎn)兒才干在國公府與公主府的蔭蔽下，簡直渺小的可以忽略不見。

    這世上，有多少嫡母會盼著庶子出人頭地呢？

    何況是敬敏大長公主。

    在這一夜之前,敬敏大長公主以為自己此生見到過的最可怖的場景無過于戾太子逼宮時的慘烈。如今，她方明白什么叫錐心之痛。

    魏迪有一張精致到單薄脆弱的臉孔，這張臉并不似魏國公，據(jù)說，魏迪的容貌酷似他早早過逝的母親。其實(shí)在魏迪的記憶中，他對母親的記憶并不清晰。

    不過，很顯然，魏國公并不喜歡這張酷似妾室的臉孔。

    在魏國公的記憶中，那張臉永遠(yuǎn)溫柔雋美的讓人心痛。所以，當(dāng)那個女人離逝，他實(shí)難接受有著七成相似的庶子的臉。

    魏國公亦不能想像，這張臉還能綻放出如此令人恐懼的微笑。

    “這世上，真是同人不同命。有公主這樣生就一帆風(fēng)順的人，就有我母親那樣顛沛流離之人。”魏迪的聲音甜潤動聽，卻令敬敏大長公主與魏國公同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魏國公斥道，“你在飯菜里下了什么？”總不會平白無故的渾身無力，連起身都不能，縱使斥責(zé)的話都透出nongnong的虛弱來。

    魏迪置若罔聞，他安靜的坐在父親與嫡母床前的繡凳上，繼續(xù)道，“聽說，父親與母親是姑表親，青梅竹馬，訂下婚約后，外公家犯了案子，母親也成了官奴。父親是國公府的世子，自然不能娶一個官奴為妻。后來仁宗皇帝賜婚，你迎娶了公主。公主賢良德淑，知道父親放不下青梅竹馬的表妹，主動為父親納為妾室，父親既娶得公主賢妻，又納得溫柔美妾，一時傳為美談。帝都多少人羨慕父親好運(yùn)，贊美公主賢良，又說母親好運(yùn)道。”

    “你既然都知道，這又是要做什么，孽障！”魏國公恨不能立時起身給魏迪好看，只是受制于人，不能動彈，嘴里依舊憤恨不已。

    “是啊，公主多么賢良。”燈燭輝映下，魏迪似不忍高聲，反是輕聲一笑。可這輕輕一笑，在寂靜的夜里似乎也格外的響亮動聽起來，魏迪輕聲道，“公主賢良到在母親進(jìn)府之前安排母親失貞，在母親尋死的時候，公主又賢良的救下母親，開導(dǎo)母親，勸慰父親。后來，母親有孕，父親嘴里不說，心里一直懷疑jiejie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女兒，不是么？”

    “其實(shí)是不是有什么關(guān)系呢？要我說，不是更好。每每想到父親看到j(luò)iejie時那讓人作嘔的眼神，我就覺得，父親與公主實(shí)在太般配了。”魏迪笑笑，“這世上要找出像你們這樣惡毒又惡心的夫妻來，實(shí)在太難了。更難得的是，你們還彼此欣賞，高山流水，一對知音。”

    敬敏大長公主臉色泛白，嘴卻很硬，“阿迪，你是不是誤會了什么？我敢對天發(fā)誓，我對你母親絕對沒做過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