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栗倒也無所謂，因為他盯上了新的目標(biāo)——沈拙言。

    135、更新 ...

    李平舟恭敬的跪在地上,整個上身與冰冷的地磚平行,額頭觸地,明明恭謹?shù)牟荒茉俟е數(shù)墓蜃?卻讓人覺得李平舟的身體中帶著一種執(zhí)拗的僵持與堅硬，如同李平舟的脾氣一樣不討人喜歡。

    明湛嘆口氣,“李相這是做什么？”

    李平舟低聲道，“臣身為首相,陛下視臣為外人，軍政不與臣言。臣有失職司，來與陛下請罪。”

    明湛明白李平舟要說什么,卻故做不知，只管問道，“李相此話，從何而起呢？”

    “陛下，雖然如今韃靼人已退，臣有幾句不能得陛下歡喜之言，依舊要說。”李平舟并不起身看明湛的神色，眼睛盯著漆黑的散發(fā)著沉沉寒意的地磚，沉聲道，“陛下先前不召直隸山東軍，在韃靼陳王來使后，卻密召直錄山東軍備前來馳援帝都。且直言相告陳敬忠。陛下，雖然先前帝都僥幸小勝幾場，但是韃靼人主力未失。陛下這樣膽大妄為，臣實不敢茍同。幸而未有差錯，韃靼人敗退西北。若是韃靼人去了直隸亦或山東，如今兩地軍備空虛，豈不是令百姓遭秧，城池易主么？”

    “若事有差池，陛下如何與列祖列宗交待呢？”李平舟直言問。

    他這話，的確是太不討好了。若是明湛敗了，身為首相，你問一句帝王安排不妥，還是正理。如今明明明湛勝了，三呼圣明者不計其數(shù)，李平舟卻私下發(fā)此語，已經(jīng)受好承擔(dān)帝王怒火的準(zhǔn)備。

    出乎他所料，明湛的臉上并未有任何不悅之意，捏了捏酸疼的頸項，明湛抬了抬手道，“李相，起來說話。”

    “臣出此大逆之言，不敢起身。”李平舟道。

    “說都說了，有什么不敢起身的。”明湛問，“你是想朕去攙你扶你么？”

    明湛這樣說話，李平舟只好自地上起身。依舊臉色冷肅，不見一絲活泛氣兒。明湛隨手一指手邊兒的繡凳，“帝都本就在直隸境內(nèi)，韃靼人要回西北，自然要經(jīng)直隸的，但是卻不一定去山東。因為若去山東必然要繞遠。韃靼人驚慌失措之下，只會取最簡短的距離回家。”

    “既如此，陛下焉何會調(diào)直隸之兵呢？”這是讓李平舟最不能明白的一點兒，帝都危急時，明湛都肯硬氣的不調(diào)地方兵馬，卻在忽然之間抽調(diào)直隸兵馬，李平舟始終想不通為什么？

    明湛搖頭淺笑，“李相，那陳敬忠是何人呢？”

    “韃靼王族。”

    “是啊，那是韃靼人，還是王族。”明湛肅容道，“韃靼人攻入大同關(guān)，劫掠大同，我邊軍三萬皆隕其手，百姓更是死傷無數(shù)。”如今統(tǒng)計方知道，大同軍并沒有全死，很大一部分逃了出去。雖然逃兵不咋光采，但也比都死了強。

    “朕與韃靼人有不共戴天之仇，朕面對大仇人，怎么會說真話呢？”明湛唇角一翹，似笑非笑的盯著李平舟，“若是朕真的抽調(diào)直隸山東之兵馬，又如何會與韃靼人直說呢，李相？”

    “朕又不傻。”明湛總結(jié)一句。

    您豈止不傻，您簡直云里霧里把老臣搞得暈頭轉(zhuǎn)向了！

    李平舟聽明湛繼續(xù)道，“朕根本沒有抽調(diào)山東直隸兵，直隸山東要調(diào)共十萬兵馬，朕著人送信兒，他們再過來，三天怎么夠呢？李相熟讀史書，當(dāng)明白風(fēng)聲鶴唳之語自何而來。帝都有九門，薩扎營地駐扎之處，朕早命人密探好。朕有天時地利之便，是晚上秘密令帝都軍出城，形成包圍勢，三萬大軍，多弄些旗幟，做出十萬大軍的樣子。朕這里嚴(yán)辭厲色騙過陳敬忠，不然，你以為怎么陳敬忠一回去，馬上就有兵馬圍攻呢？朕讓他們急攻，就是不想給陳敬忠反應(yīng)的時間。”

    “人嘛，只有在慌亂中方容易出錯。”明湛淡淡道，“這些天韃靼人攻城，死傷三萬不止。前有三萬帝都兵秘密合圍，后朕再派五萬兵馬，一路疾攻快進，帶足糧草，不給韃靼人半點兒反應(yīng)的時間。待薩扎終于帶著人退出帝都郊外，到了直隸境內(nèi)，那里才是直隸的大軍等著薩扎呢。”

    “朕不與你說，是因為帝都軍死傷達到四萬，后余攏共十萬兵馬不到，朕派出八萬有余，帝都城剩下的守軍不足兩萬人馬。”明湛嘆道，“李相，朕也怕啊，除了天地，也只有朕與永寧侯知曉此事了。”

    李平舟既驚畏又嘆服，“陛下神機妙算，老臣遠不能及也。”相對于永寧侯，李平舟還是服氣的。畢竟那是皇上的親舅舅，皇上偏向自己外家，也是人之常情。

    “陛下行此險棋，唉，陛下實在……”李平舟搖頭，竟說了一句，“幸而陛下沒與臣說，否則老臣真是要擔(dān)心的日夜難安了。”

    明湛如何能不知這是一步險棋，但是，他剛登基，根基原就不穩(wěn)。若是此戰(zhàn)拖的時間太長，國家損失過重，對于明湛的威信，將會產(chǎn)生難以挽救的影響。所以，明湛冒險行計，一是希望此戰(zhàn)速戰(zhàn)速決，其二，但是為了塑造出自己神鬼莫測、智深如海的形象來。

    凡人是做不得皇帝的，明湛微笑，“朕還是那句話，李相，你是朕的首輔，政事上朕賴你多矣。但是軍務(wù)方面，李相，你畢竟是文官出身，文官指揮武將，這十分不通。軍備上的事，李相知道，但是軍隊軍略，朕與李相都是外行。既是外行，就多聽聽內(nèi)行的想法兒吧。”

    李平舟明白皇上的意思，正色道，“是。指揮打仗的事，臣的確遠不及永寧侯等大將。” 李平舟雖然為人執(zhí)拗些，但是立身極正，他本已是首輔，哪怕明湛不說，他也十分注意與武將保持距離。何況此次帝都保衛(wèi)戰(zhàn)的勝利，的確多賴永寧侯的安排。李平舟并非不講理之人，永寧侯的確并非紈绔、純粹靠關(guān)系上位之輩，經(jīng)此戰(zhàn)，李平舟對于永寧侯也有更加公允的看法。

    明湛聽李平舟這樣說，哈哈一笑，“這有什么？論武功，朕也不比平陽侯永寧侯他們。論文采，朕更是不怎么通。再論及琴棋書畫，朕亦是平平。但是，這有什么關(guān)系，這些并不能妨礙朕做一個好皇帝。”

    明湛的性情中有相當(dāng)大程度的光明磊落的一面兒，盡管明湛的疑心非常重，但是，他并不是一個陰險的人，在更多的時候，他表現(xiàn)出疏朗明快的性情，令人向往。

    李平舟臉色柔和許多，懇切贊道，“陛下智慧，常人所不能急也。”

    明湛哈哈大笑，又與李平舟說了許多話。

    李平舟臉色漸漸冷然，皺眉點了點頭，“陛下，既有此賊，安能容他？”

    明湛唇畔含著一抹篤定的笑，“李相放心，朕心里有數(shù)。你心里也有這個數(shù)就是了，現(xiàn)在外頭的，不過是些棄子罷了，朕得靠他們把大頭兒找出來呢。”

    此刻，李平舟對于明湛的智慧不是一般的敬服，既然明湛堅持這樣說，李平舟自然領(lǐng)旨。

    離天宣德殿的時候，李平舟禁不住感嘆，陛下心機深沉至此，怪不得，怪不得……

    其實對于明湛登基一事，李平舟最開始并不贊同。

    畢竟鳳景乾還年輕，再者，宮里還有三位小皇孫，明湛雖然有能力，但是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

    甚至此次韃靼來襲，李平舟在內(nèi)心深處仍隱隱的以為，這都是皇上不能名正言順之過。若是上皇依舊在位，定不會有此事端。

    只是，明湛在此保衛(wèi)戰(zhàn)中的表現(xiàn)，頗具雄才大略。

    其為人，手段，甚至其心胸城府，戰(zhàn)略眼睛，皆令人驚訝難言。

    甚至連李平舟都沒料到，明湛可以這么快的擊退韃靼兵。

    打發(fā)走了李平舟，明湛去了后殿一間臥室。

    薛少涼依舊躺在床上，百無聊賴的看著床頂，一畔，有個小內(nèi)侍在捧著一本游記，讀給薛少涼聽，聲音瑯瑯清脆。見明湛進門兒，內(nèi)侍恭敬的跪在地上，不敢再念下去。

    明湛擺擺手，內(nèi)侍便下去了。

    “少涼，不必起身。”明湛在薛少涼的床畔坐下，見薛少涼依舊臉色蒼白，關(guān)切的問他，“今日覺得如何了？”

    “臣無妨，只是一點兒小傷。”

    明湛看了看他肩上紗帶，實際上隔著紗帶亦看不出什么。明湛此舉，只是為圖安心罷了，溫聲道，“你們習(xí)武之人，與朕這等不懂武功的人不一樣。朕聽說，若是傷到筋脈，日后會影響武功。昔日杜若王說你武功非常不錯，你還這樣年輕，朕可不希望你出了差錯。否則，世上豈不少了一位武功高手么。”

    薛少涼不擅言辭，說道，“御醫(yī)的藥很好。”

    “那就好。”明湛嘆道，“你立下這樣的大功，朕卻不能明面兒賞你，實在委屈你了。”若非薛少涼去刺殺薩扎，雖未能一擊斃命，卻也令薩扎重傷，否則薩扎也不會死的這樣快。明湛說，誰是繼位汗王，誰就是殺死薩扎的人，純粹胡扯。

    只是他身為一國之君，在韃靼使臣出使帝都時，卻用這樣的陰暗的手段行刺薩扎，說出去，總是有損君王名望。名望什么的，明湛雖然打心底看不上這玩意兒，但是他現(xiàn)在真的非常稀缺，十分需要。明湛要維持自己無所不知、能掐會算、算無遺策的帝王形象，就不能把薛少涼之事說出去。甚至，連李平舟都不能說。

    卑鄙嗎？

    哪個帝王不卑鄙。

    薛少涼心性淡薄，與常人不同，搖頭道，“臣練武功，自是希望有用武之地。昔日家?guī)熢ノ鞅甭穹M屠十位韃靼王族，保得西北一時平安。如今臣不及家?guī)熯h矣，不過，能有些微幫助陛下之處，于臣足矣。”

    若是一般人，薛少涼哪里會管他死呢。

    明湛到底不是常人，薛少涼想著自己家的血海深仇尚且沒個頭緒。他又在帝王身邊兒當(dāng)差，自然要謀個有用的地位。薛少涼只是淡漠些，并不傻。

    帝王只會重用那些對他有用的人，只會看重那些對他有用之人。

    他若是想報仇，先得在明湛這里有一席之位。只有那樣，帝王才會正視他的血海深仇。

    否則，管你阿貓阿狗的，想報仇，皇上日理萬機的，哪里有空去理會你的仇恨去！

    薛少涼平日里話少，與同僚們的關(guān)系也非常一般，但是，他有一樣好處，此人目光敏銳，甚至稱的上精準(zhǔn)，故此，他主動提出幫帝王去刺殺韃靼可汗。

    而這一次，明湛的確對薛少涼另眼相待！

    明湛望著薛少涼花朵一樣的面容，正色道，“朕答應(yīng)你的話，朕記得。少涼，你不負朕，朕，亦絕不會負你！”

    薛少涼明白，當(dāng)初帝王與他說的五年之約是有效的，感激的點了點頭，沉聲道，“臣忠于陛下。”

    公子得到了韃靼與烏賽人撤兵的消息，良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