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_分節閱讀_226
于是這輩子就換別人倒霉了。 柳從之很快接到了前線傳回來的消息,達慕率軍突襲江城,本來勝券在握,然而絕毒月色明現世,月軍全軍覆沒,達慕身亡,月軍初戰慘敗,元氣大傷。月軍全軍戒備,暫時卻不敢輕舉妄動,只把這潑天血仇記在心底,等來日再討。 然而月國人憤怒之余,也有驚訝,月色明分明是月國的奇毒,怎么落到了南朝人手里?這分明是……當今月國皇帝陛下才能驅使的東西啊。 于是月國上下,坊間竟也冒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蜚語,也不知是否有人有意煽動,總之是傳得有鼻子有眼,越來越邪乎了。 消息傳入月國皇帝本人的耳中,倒是把他氣笑了。 紗蘭倒真是陰魂不散,“死”了這么久也仍要和他作對,柳從之更是可恨,成日興風作浪攪渾水。如若他當年派出去的探子并不是那么成事不足敗事有余,殺了柳從之,那么他今日想必會少許多煩憂。 但他這一生,似乎就差在這“一步”上面,殺紗蘭,總差那么一步,前功盡棄,征南,也差那么一步,將帥臨陣抗命出兵,結果落得個兵力大損橫死的下場。 天時地利人和,他似乎總差那么一步。 月國修養不過三年而已,對比南朝,本無必勝把握,此番達慕又出師未捷身先死……他費勁養起來一把快刀,可不是讓其在刀還未開刃的時候就折掉的。厲明知道,現在他眼前有兩條路,要么以血仇鼓舞軍心士氣,一不做二不休開戰,爭這一口氣。要么就暫時打消征南的念頭,休養生息,靜待時機。 前者聽上去痛快,也合他脾性,可若不能速戰速決,戰事延綿,再強的軍心士氣也會磨垮,最終恐怕就會是一場曠日持久的膠著之戰。 而這樣的仗他打不起,至少現在他打不起,紗蘭恐怕未死,還在暗處盯著他,他一路走來,有仇敵無數,身在高位,行事就必得處處斟酌,一步也不能行差踏錯。 厲明沉皺眉思良久,眉心的戾氣幾乎要迸發出來,終是舒出一口氣,緩緩將他一腔冷卻的雄心壯志給嘆了出來。這么個行事狠辣堪稱梟雄的人物,這時眼中疲倦之色卻深重,低咳了一聲,看上去好似瞬間蒼老了許多。 殿外忽的傳來曲聲幽幽,還是一曲征人淚。 那小崽子這一輩子就會吹這一首曲子。 厲明聽得毫無動容,殿外的方亭卻吹得很認真,一曲哀歌,似在悼念亡者,又似在懷念生人,吹不出戰火烽煙,卻吹出幽幽離殤。 紛爭亂局之后,月軍全軍戒備,一時卻未見動作。 又過兩天,傳出月國皇帝微染小病修養的消息,柳朝趁勢派使者顧均入月國商議和談之事。雙方談判磨合良久,終于勉強定下局勢,累累血債被重重合約條文所掩,好似消弭于無形。邊境似乎又重歸平靜,只是不知下一次又會是哪一方的利刃,重新挑起這累世血仇,戰火烽煙。 邊境小城安梧經歷一場虛驚,如今倒是早已恢復如初。被暴雨洗刷一通后,在這炎炎夏日里顯出勃勃生機來。街口算命的攤子又擺了起來,那號稱“鐵口直斷”的神算大爺似的坐在那兒扇折扇,青衫風流,一看便是個登徒子。倒是他身邊坐著另外一人,神情平靜,埋頭寫一封書信。 莫逆似笑非笑:“你不回京?那位陛下發話請你呢?!?/br> 袁承海淡淡看他一眼,慢條斯理折好書信,“這里挺好的,我很喜歡?!?/br> 暖風拂過,袁承海愜意抬頭,卻見前面不遠有孩童趁著天氣好正放風箏。紙鳶飄忽著在空中打著旋兒越飛越高,飛著飛著,忽聽孩子“啊呀”一聲,卻是風箏線斷了。恰好一陣風卷來,將那紙鳶卷走,不見蹤跡。 袁承海面上忽然露出個淡淡的笑容。 莫逆笑道:“天大地大,唯自在二字難得,不是么?越之?!?/br> 宣京。 邊境事宜暫且平定,連帶著似乎天氣都好了不少。薛寅站在山巔,舉目遠眺,抬頭可見天空湛藍,流云舒展,低頭可見滿山青翠,遠處隱約可見宣京城的輪廓。今日陽光明媚,天氣卻不熱,實是極為閑適。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酒香,薛寅回頭,只見柳從之蹲下身,在一座石碑前倒上酒。 當年初至宣京不久,大雪紛飛時,他來過這座山。這座山的半山上有零星幾座墓,葬的都是戰場殞命的英雄。其中最為赫赫有名的,是薛朝大將軍江賀,一座無名碑,道盡其一生起伏。 數年光陰一晃而過,昔年種種,薛朝種種,薛寅在這時候想來,似乎都不那么真切了。他的故國如同一場繁華雍容的鏡花水月,最后被打破了,就沒了。 幾年前亡國的時候,如果有人告訴小薛王爺他有一天會和柳從之搞到一起,他一定不會吝嗇揍其一頓。如今再回首,卻覺扼腕,他究竟是怎么走到這一步的?他是眼瞎了么? 柳陛下回頭一笑。 薛寅被他笑得心神一蕩——好吧,其實他走到這一步可以說正因為他眼睛沒瞎,或者說,眼神太好了。 他轉頭看了一眼柳從之面前的墓碑。 這座墓在這座山的山頂,被護養得很好,卻是一座孤碑,連他也是第一次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