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_分節閱讀_162
游九掀開馬車車簾,有些好奇地看一眼窗外。 如今凜冬雖已過去,可北方大地離迎來真正的春天還早得很。野外行軍,擇路頗有講究,求快且求穩,選的都是地勢相對平坦的路,如今雖無積雪,但凍土仍是硬邦邦的,少見樹木,風嘯不止,自然沒什么好景致,入眼只得一片死寂與荒涼。 他看一眼前方的山谷,左看右看都沒看出什么名堂,山谷寂靜空曠,一眼掃去沒一丁點不對勁。游九思忖了片刻,沒想出所以然來,只得轉頭看柳從之,面上掛上討好的笑容:“那些人究竟埋伏在哪兒?” 柳從之失笑。 這一問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帶一分孩童特有的天真,聲音放得頗軟,一入耳便讓人心頭一軟。 小游九態度殷切,有時討好太過,反而惹人厭煩,但小家伙生得好,小臉上笑意盈盈,雙眸靈動,讓人半點提不起惡感。游九早慧,漂泊太久,性情早被打磨得無比油滑,不見棱角,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這張臉生得好看,雖然招禍,卻也不乏好處。小家伙平時雖然嬉皮笑臉,還愛把一張臉涂得臟兮兮,但適時賣個乖也是可行的——能問到想要問的就是了。 柳從之一雙眼利得很,閱人無數,哪里看不出小游九心中所想?要知小游九雖然可愛,但這些招數嘛……實話說已經是他早八百年就玩剩下的了,柳從之笑瞇瞇地開口,卻不如游九所想的為他解惑,而是淡笑著問:“你叫我什么?” 薛寅聞言,懶懶打個呵欠,惋惜地看著游九。 游九面上的笑容僵了一僵,眨巴著眼睛看著柳從之,一臉無辜。 小游九一雙眼睛實在漂亮得很,小眼神頗有幾分無辜可憐,像是會說話。小薛王爺托腮看著他,又覺得手癢,特想捏一捏小家伙那張酷似柳從之的臉,但顧忌到柳從之在身邊,也就沒動作,安安靜靜地等看戲。 只見柳陛下絲毫不為所動,笑問:“你應當叫我什么?” 游九見柳從之沒法糊弄,也就把臉上賣乖的假笑收了,小孩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看著溫軟而狡黠,這會兒不笑了,稚嫩的尚無多少棱角的面孔上卻露出一絲年少的鋒利與倔強,他看了一眼柳從之,神色出奇冷靜道:“陛下,游九失禮。” 薛寅微怔。 小游九……是個十分清醒的孩子。 柳從之聞言似乎并不驚詫,只是笑笑,深深看一眼游九,在小孩冷靜卻又隱約帶一絲憤怒的神情里,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 柳從之一生不知自己父親是誰。 如果當年他少年時,他的身生父親露面,他會是什么反應?感恩戴德?慶幸終于有了靠山,不必再受人欺凌? 柳從之眼角笑紋深了些許,搖了搖頭。 不可能。 他早逝的娘親未能予他庇護,卻教會他一個道理,靠山山靠人人跑,這世上唯有自己才是信得過的,人生一世,也唯有憑自己的本事才能出人頭地,要想成大事,就得對自己狠一點。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世事如輪回,昔年的柳從之最終歷盡坎坷,成了人上之人,這時回首往事,心情就多了一分唏噓與釋然。十數年征伐,風刀霜劍摧折,柳從之早非那個數著銅板過日子、竭力討好所有能討好的人、抓住一切機會想往上爬的野心勃勃的青澀少年,早已心堅如鐵,然而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當年如出一轍的小家伙,心腸再是冷硬也不由動容。 他一路走來無怨無悔,然而種種往事也是不足為外人道,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悲歡困苦,早已無從彌補,然而當年之事不可追,如今他卻能庇佑眼前這個小家伙,讓他今后的路少一分坎坷…… “我是你父親。”柳從之柔聲道。 他第一次清楚地認識到,他有了一個兒子。 他這樣的人,竟然也會有兒子。 尤其在他大病一場,幾乎末路的時候,看著這么個活生生的小家伙,就仿佛看見了自己生命的延續。 原來這就是為人父母啊。 柳從之微笑,目光淡而柔,接著微微放松,靠在馬車壁上。 馬車不大,他身邊就坐著小薛王爺,后者向來能靠著就不坐著,等坐得端正的柳陛下也靠了上去,兩人就直接靠在了一處,柳從之稍微側頭,幾乎已經湊近了薛寅的頸窩,他低笑一聲,抬眸看薛寅。 本在看熱鬧的薛寅不料這熱鬧竟是到了自己頭上,渾身汗毛直豎,受驚之下差點攢起來,勉強冷靜下來后轉頭看了一眼柳從之,心頭卻微微一動。 柳從之似乎有些出神,眼神有些飄,并未落在實處。柳從之側顏極其漂亮,眼睫極長,這么望過去,出奇俊美不說,整個人氣質柔和而沉凝,神色……似哭似笑。 他似乎陷在回憶里,又似乎在聆聽著什么,神情很平和,以至于薛寅也不自覺放松了下來,沒再做出反應。 對面的游九歪歪頭看著靠得很近的兩人,眼珠轉了轉,眼中露出一絲疑惑之色,然而聰明地什么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