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_分節閱讀_94
頭上懸劍,喉中含鐵,如此度日,固然快活,恐怕有時也……疲憊。 這一份疲憊日積月累,和著體內舊患日日夜夜不停歇制造的痛楚,終究混成一抔碎冰,沁入他四肢百骸,消磨他那近乎鋼鐵一般強硬的意志,最后在這一場肆虐的北風中,吹涼他一腔野心與斗志。 “我……不過是柳從之啊。” 柳從之輕輕一聲喟嘆,只感到出奇疲倦,他醒得太久了,也咬牙掙命掙了太久,一口氣放松下來,就覺四肢軟綿,再也不想動一下,只愿長睡,再不醒來。 十年前的隱患,如今終成大患。若無昔日因,怎來今日果? 他這十年,恐怕真是從閻王爺手里搶回來的,若真是熬不過這一劫,他卻也……無話可說。 他長睫微動,薛寅忽覺他眼角有什么在閃爍,仔細看去,卻是一滴淚,而后很快被肆虐的寒風吹得近乎凝結成冰,掛在柳從之眼角,微微閃爍。 英雄末路,傳奇終了,不過如此。 柳從之是逆天傳奇,可也是……一介凡人。 *** 天色微亮,山洞中隱隱傳來亮光。 薛寅灰頭土臉,坐在火堆旁,周身擺著一大堆小東西。 這些小東西一字羅列排開來,分別是暗器機關,各色傷藥解毒粉祛獸粉,當然也不乏什么迷藥毒藥□□——看這些東西就知道戴這些東西的人不是什么好東西,接著還有什么鹽巴調料若干,嗯,還搜刮出一壺烈酒。薛寅把酒放在自己身邊,把那什么□□一抬手扔得老遠,最后拿起手中鹽瓶,有心讓旁邊那個人嘗嘗傷口上被撒鹽的滋味,但到底大度,還是放下了,拿起從柳從之身上搜刮出來的傷藥,再加上他自己打的包扎傷口用的紗布,開始給旁邊那個昏迷的人包扎傷口。 姓柳的一沒傷到心二沒傷到肺,身上還帶這么多有用的小玩意,結果受了傷就直接閉著眼睛等死?真的是看著都來氣,還凝淚于睫……您當您老還是那個白白凈凈好看得像兔兒爺的樣子?如今看去根本是個灰頭土臉的叫花子,就算是哭,那也是半點激不起別人的惻隱之心的。薛寅越看柳從之的臉越頭疼,嘆一口氣,他卻不承認,他見柳從之落淚,心怦然一跳,心頭驟然涌起一股酸楚。 他到底……還是年輕,不愿見傳奇隕落,柳從之再是讓他頭疼,可也是明君英主,如今月國既已動作,將來天下局勢恐怕難測,一時半會兒定是平不了的,有柳從之在……至少烽煙起時,約莫能少死一些將士,再者柳從之若亡,如若讓馮印一類的人接掌皇位,那還不如柳從之呢…… 薛寅垂下眼,低低打了個呵欠。 傳奇將領,百戰將軍,論其下場,多半凄涼。他見柳從之一滴淚,卻倏然想起了老寧王纏綿病榻時,那被病痛和光陰磨走了所有雄心壯志,一片渾濁的眼神。 強橫如老寧王,也會被困北化,郁郁而終。 頑強如柳從之,也會渾身淌血,閉目待死。 英雄若是軟弱,恐怕就離死不遠,但英雄只是凡人,只要是凡人,終歸有軟弱的時候。 柳從之眼角的淚如同鋼鐵之上的一處裂痕,無比真實,又無比無奈。薛寅見之搖頭,最后卻是一咬牙把這本該在冰雪之中凍成一具凍尸的人辛辛苦苦背了起來救治。他最想做的仍然是踹這人一腳,但姓柳的命在旦夕,如果踹死了那他這一番動作就白費力氣,小薛王爺不喜白費力氣,于是他改而求其次,扒了柳從之的衣服,把他身上所有東西都搜刮了一遍。 柳從之身上東西之多,真正應了凡事有備無患這句話,薛寅看得嘆服,同時暗暗下定決心,以后自己也去搞這么一套東西,到時候遇上什么情況都不怕,不過這些小東西除開,柳從之身上最特別的東西,卻是一枚玉佩。 一枚月牙形的玉佩,年代似乎頗為久遠,也非什么貴重之物,卻被柳從之貼身掛在胸前,約莫有那么一點來歷。薛寅看了一眼,并不去動這玉佩,只埋頭專心料理柳從之的傷勢。 這里有一點需要說明——小王爺不是天狼,也非神醫,更沒什么治傷的經驗。 所以他所謂的治傷,也不過是把傷口拿布包包,看見亂七八糟的傷藥隨手灑點,傷口太臟不好清理的就涂點上去隨便抹一抹,總之就是隨性而為隨手搪塞——完美詮釋了何謂庸醫。總之救活了是功德,死了也就死了吧,某人自己都等死,他做成這樣也是仁至義盡了。 不過這么一番折騰的途中,卻讓他發現了一些很有趣的東西。 柳從之身上,遍地傷痕。 新傷舊傷各種密密麻麻他所能想到的傷痕,有的已經只余白印,有的仍然刺目明顯,難為這人這么多年了臉居然還沒被毀,是這張臉生得太好別人不忍心下手么……薛寅一面給這人治傷,一面暗暗嘆服,最終低低嘆一口氣。 這遍身傷疤,就是柳從之呼風喚雨十幾年的代價,也是他所得功勛的印章。 從來權勢最醉人,也最傷人。 薛寅折騰半天,總算是弄得差不多,但等了幾個時辰,柳從之一直沒醒,還有呼吸越來越微弱的跡象。薛寅抱著膝蓋打量這個半死不活的人,遲疑了半天,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瓶。 他雖然沒有柳從之那么夸張,但身上確實也帶了急救的東西。這瓶藥丸是天狼給他的,算命的原話是“隨便調的,反正吃不死,應該能救命,你順便給我試試藥”。于是這瓶藥薛寅一直沒動過,不過現在……死馬當活馬醫吧。 薛寅一面喂藥丸,一面想,死了也是你的命數,小爺已經仁至義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