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之君_分節閱讀_50
一個念頭轉過,他呼出一口氣,正襟端坐,開始提筆寄書一封奏章。 他寫字的姿勢非常正,一舉一動一筆一劃都有講究,此為袁氏教養,非數年之功不能成,即使離經叛道如袁承海,有太多東西已刻進了骨子里,磨滅不去,如與生俱來。 袁承海書法極佳,字字端正嚴謹,很快,一封奏折寫完,天色已暗。他本欲將奏折直接放入袖中,然而頓了頓,忽地想起了什么,揚聲喚外間書童,“袁謹,明天是什么日子?” 書童不明所以,答道:“今兒是十七,明兒是十八,怎么了?” “十八……對了,十八……”袁承海搖搖頭,將已經放入袖中的奏章拿出來,收在書房內,上了鎖,“沒什么,方才險些忘了一件事兒。” 屋外天色昏暗,細雨綿綿,等袁承海走出,寒氣森然涌動,走到中途,雨絲卻逐漸成了飄雪,細雪如鵝毛,灑在袁承海的發間,身旁服侍的書童連忙要去找傘,被袁承海阻住了。 “又是一年……”袁承海仰頭看空中雪花,“這么點兒雪,用不著。” 書童搖頭:“可是爺身子不好,不能受凍啊!” 書童是好心,一派焦急,袁承海淡淡看他一眼:“我說用不著就用不著。”只一眼,書童就噤若寒蟬收了聲,袁承海緩緩往前走,他走路總是這樣,不疾不徐,姿態端正。 可巧的是,路邊有人在等他,一身青衣,姿態瀟灑。 袁承海仔細看一眼這人,挑眉道:“莫逆?” 莫逆贊道:“不愧是袁爺,好眼力。” 袁承海看一眼他面上傷疤,“你這傷的可不是地方。” “非也非也。”莫逆抬眼一笑,“我這傷的恰好是地方,再偏一寸,如今我就是個歪嘴瞎子了。”他將目光定在袁承海眉眼之間,袁承海修眉鳳目,論容貌,是陰柔的俊美,若說瑕疵嘛……左眉中間一道白痕。 此為斷眉之相,姻緣薄,親緣淺,最是無情,也最是波折。 章節目錄 第28章 魂歸故里 臘月十八。 薛寅難得起了個大早,但也懶得動,趴在窗邊看雪。 昨夜下了一宿的雪,如今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好不漂亮。奈何薛寅雖生在北國,對雪這種東西實在是丁點好感也無,所以也就懷里抱著暖爐看著外面白雪皚皚,一點沒有出門去的意思。 他沒有出去的意思,不代表別人沒有,這一下雪,方亭就沒法爬樹了,但下雪天有下雪天的玩法,小家伙纏了薛寅半天想拉他出去打雪仗,薛寅一動不動仿佛黏在了椅子上,最后方亭只好拉路平出去。倆人玩得倒是歡快——準確來說方亭一人玩得挺歡快,小家伙身手靈敏跑得快,直把路平砸了個滿身滿頭雪,簡直嗚呼哀哉。薛寅看戲倒是看得歡快而愜意,一面看一面往嘴里扔咸炒豆,唇角帶一絲笑,如今雖是隆冬臘月,但這么一鬧騰,到底有那么一點喜慶的過年氣象。 一念至此,忽然想到隨軍出征,之后再無音信的薛明華,心頭微微一沉,面上笑意也收斂了,良久,閉目一嘆。 過了一會兒,玩了個痛快的路平與方亭進屋,卻驚訝地發現薛寅換了一身衣服,路平當即訝道:“爺,你要出去?” 薛寅點頭:“出去走走。” “現在下著雪呢。”路平狐疑,這位爺下雪了不該恨不得不挪一步么?卻見薛寅看一眼屋外白雪,也是嘆氣:“得,就當我沒事找事吧。” 這邊路平納悶,那邊大雪天還要陪小王爺出門的兩個侍衛更納悶,不止納悶,還郁悶。 雪天路濕滑,鞋子一不小心就得進水,路別提多難走了,這么個日子,這位爺不好生生待在宮里吃香的喝辣的,何必出來找事? 薛寅不知道怎么想的,明明看著大雪滿臉不耐,結果還是出了門,先是在城中酒樓買了幾樣小菜,兩壺燒酒,而后雇了輛車,載著幾人往城郊走。兩名侍衛都覺古怪,薛寅是不可能出宣京城的,但去城郊……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城郊有什么?兩人對一對眼神,將疑惑埋在心底,但無論如何,他們都得把人看住了,不能出岔子。 雪地路滑,車也行得極慢,這么一步三搖地走,用了約莫一個一個時辰,到了地頭。 這是宣京西郊的一座小山,名喚暮山,暮字同墓,是為……一座墓山。 此山荒涼,植被不多,亦無百姓聚居于此,因為風水不錯,不知何時起就成了墳冢聚集之地——倒也并非亂葬崗一類,能出得起錢被埋在這里的,少說也非升斗小民,不過大富大貴亦是不能,只因但凡講究的富貴人家必有宗祠,沒有隨便找個地方葬了的道理。而且依當朝風俗,落葉須得歸根,人死須得返鄉,故而京中大戶人家逢家人逝世,或會將其遺體送回故里安葬。不過凡事也有例外——比如老寧王身為皇室子孫,親王之身,最后卻連回京安葬也不得,尸骨埋于北化,所幸得以夫妻合葬,一世姻緣,也算圓滿,其余種種,或可不必介懷。 人死不過一抔黃土,孤墳荒冢,想來未免寂寥,得心愛之人相伴,死而同xue,已是福氣。 至山腰,車就不能再上了,薛寅提著酒菜,徒步上山,雪已停了,然而冷風仍凜冽,薛寅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雪中行走,瞇著眼看逐漸展露在眼前的一個個墳冢。 自山腰而上,隨處可見墳冢,有些立了碑,有些碑歪歪倒倒已是垮了,還有一些就是個土堆,被漫天白雪一蓋,幾乎看不出是什么,更有年代久遠的墳已是塌了,暮山陰陰沉沉,少有人聲,又是遍地墳冢,怎么一路走來,著實有點荒涼凄惻的味道。一名侍衛忍不住了:“王爺您這是來干什么的?給誰上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