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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套的自我修養_分節閱讀_92

    沒有了農神的光環,神官們也就和外頭的普通人沒什么區別了。

    白并不是一個人混進神殿的。姑媽婆家不只給他安排了送奶女仆的身份,還在神殿里找了個身材相似的內應,讓他代白扮成女工離開神殿。送菜的人離開之后,衛兵們又圍著神殿檢查了一圈,以確定沒有人逃亡或是私藏武器。神官們就像鵪鶉一樣任由他們檢查,連句話都不敢說,全然沒有當初在拜薩城見到的那群人那樣藐視王權,一句話就能把外國神官弄到自己的神殿里的威風。

    白也低著頭混在人群里,等到檢查的人都離開了,才拉住身邊一名神官問道:“打擾一下,你知道神眷者住在哪里嗎?我有急事要見他——”

    被他拽住的恰好是個主教級別的高級神官,年紀約有五六十歲,眼里的精神氣都散了,就像是等退休的普通老人,跟拜薩神殿那位銳意進取的大神官完全不同。他的話更讓人喪氣:“農神都已經隕落了,哪還有什么神眷者?如果你想見巴爾德大人,他也不再是神眷者,只是個普通的政治犯罷了……唉,他被關在神殿后的塔里,新耕節的祭典要是再不成功,就要被處死了?!?/br>
    誰說農神隕落了!他死的時候明明魔域已經安定下來,戴蒙也死得不能再死,連他復活回來都沒帶著孩子復活,霍桑上哪兒遇上危險去?就算他這幾個月呆在魔域里沒出來,也不至于就連老巢都讓人抄了,負責解讀神域的神眷者和這群侍神者都成了神官哪。

    白連忙安慰道:“農神沒有隕落,你別胡思亂想了,只要告訴我神眷者在哪兒就行?!?/br>
    老神官苦大愁深地嘆道:“我不知道你一個女人為什么非要混進神殿里,但既然進來了,我就告訴你一句實話,讓你死得暝目——早去年豐收祭典后,皇帝安珀勒三世就命令神眷者帶著我們這些高級神官,用整座神殿儲存的神力占卜了農神的下落。結果算出來他既不在神域,也不在這片大陸上,而是和永恒的黑暗與死亡為伴。

    “所以你看,農神是真的隕落了。聽說皇帝已經決定要改宗,只是我們國家信仰農神太久,有許多人寧可沒有神庇護也不肯改信,所以他們還需要神眷者做最后一次表演?!?/br>
    讓民眾們親眼看到神已經不在了,神眷者也成了會被殺死的普通人。

    老神官出神地看著頭頂高得幾乎接觸到天邊的高塔,淚水沾濕了長須:“那座接天之塔本來是為了更好地接受農神教誨而建,現在卻成了真正的囚牢。神眷者就被困在塔里,下面都是士兵,別說是你這樣的女人,就是最強大的戰士也救不出他來的?!?/br>
    白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在大殿西北角上露出來一座高大的圓形石塔,塔身刷得雪白,頂上卻是包了金箔的,或許還有些寶石之類,在陽光下耀得人眼花。單用眼看,估摸著能有三四十米,十層樓高,比起前世那些高樓大廈來顯然不算什么。

    嗯,今晚他就可以化身蜘蛛俠營救高塔上的神眷者了,想想還挺浪漫的。

    等到半夜三四點,聽著整座樓里的神官都睡熟了,白才從被窩里翻了出來。他把長發梳成道士似的發髻,用繩子牢牢扎緊,身上只穿了一套貼身內衣,從自己房間里翻了出去。

    本來半夜干活應該穿夜行衣,可這座神殿的基調是白金相間,關著神眷者巴爾德的那座塔更是一色純白,只有窗戶和頂子有別的顏色,穿這身內衣過去隱蔽性反而更高。白是從房頂上翻過去的,靠著乾軒大挪移的雄厚內力,如履平地地走到高塔旁一座大殿的房頂。

    塔下有一隊衛兵守著,手中高舉火把,照得整片夜空明亮如白晝,借著這火光他甚至能看清靠近塔頂部的窗戶。窗后也有燈光搖動,照得玻璃上的精致神像隱約可辨。

    白悄悄從空間指環里掏出匕首,綁上沙漠土龍筋制成的結實粗線,用發射暗器的手勢斜斜射出。刀上附了雄渾的內力,比附加了風系魔法扔得還要遠,無聲無息地便插到了墻壁里,只留下一點刀柄露在外頭。

    白看準了守衛巡邏的位置,在他們的視線離開塔身時,猛地用手一拉龍筋,耳邊就聽清風呼嘯,整個人直接彈到塔身上??煲孀采蠅r,白左手蓄滿真力在墻面輕輕一拍,右手向后猛地甩了一把,把扎進墻身的匕甩生生拉出,再度插向更高的地方。

    就在這么一甩一拉的交替間,他迅速地爬到了十幾層樓高的塔樓窗戶邊,一手按住突出的窗沿,深吸了口氣,穩穩落到窗臺上。

    窗戶是鎖著的,上面還布了一層神力結界,但這對白來說都不算個事。他上學時天天潛入格拉斯宿舍,早就練出一身撬窗戶的好工夫,右手握著匕首伸進窗縫里一撥一挑,那枚細細的窗閂就被撥開。再抓著窗棱往外一拉,繪滿農神圣像的窗戶便拉開一條足夠他進入的縫隙,房里房外的人都不曾被驚動。

    白最后朝下看了一眼,確定衛兵們沒發現他的存在,便側身踏進房里,順手鎖上了窗戶。

    房間里的裝飾無比奢華,連地毯上都恨不得鑲了金,金子上還要鑲滿寶石和魔晶,不僅閃動金屬光澤,更閃動著魔力和神力的光芒。房里的隔斷也是細軟的紗幔,穿過幾重紗幔后,白便見到了那位連農神也要夸獎的神眷者。

    神眷者的姿容在燈光下無比璀璨奪目,看得白一時花了眼、癡了心,久久無法從那顆睿智的頭顱上移開目光——難怪霍桑提起來就夸他聰明,這位已經是真正的聰明絕頂了啊!

    神眷者兼大神官巴爾德也正看向白這個闖入者,目光平靜深沉,頭頂卻反射著魔法燈具的光芒,亮閃閃奪人二目:“恕我不認識您,您夜半到神塔上來有什么事嗎?”

    白點了點頭,努力把眼珠從他的頭上移開,自我介紹道:“我是拜薩豐收神殿的神官,白·阿克羅斯。或許您還記得我,去看夏天的時候,您曾派人到拜薩接我過來。”

    “您……”一副人生導師形象的神眷者巴爾德從地毯上站了起來,莊嚴地向他行了禮,迫不急待地問道:“您不是在大陸上游歷嗎?聽說您是為了追尋霍桑的腳步而出游的,現在您來到這里,是否就證明霍桑決定重新恢復對砂之神殿和桑德康翠的眷顧?”

    巴爾德熱切地握住白的手,把他當作了農神的代言人,傾訴自己的煩惱:“這半年來我怎么祈禱也得不到霍桑的回應,是不是因為我解讀神諭有錯誤?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愿意把大神官的位置讓給你,也愿意用自己的身體作祭品挽回神眷,只要農神能像從前一樣庇護這片土地就行!”

    白安慰道:“霍桑并沒拋棄您,他一直把您當作最聰明和合心意的神眷者,而我只是一個廚子罷了。您要有信心,其實他這些日子沒能回應信徒,是因為我們身在魔域,現在我回來了,離他回來也不遠了。”

    魔域?他的神之前發生了什么,怎么能墮入魔域?

    巴爾德心里驚濤駭浪地翻騰,恨不得逼白立刻把這半年發生的事都交代了。但農神即將回歸的消息對人類更為重要,問到天色漸漸泛上紫紅,他便忍住了追問太陽神和農神關系的沖動,把重點放在了農神歸來上。

    “還有五天就是新耕節,皇帝已經下了旨,如果在新耕節的祭典上看不到農神降下神諭,就要改信戰神法埃特了。您確定到時候霍桑能回應我們嗎?”

    五天嗎?他復活到今天已經三天了,如果霍桑他們是騎骨龍回去的話,再加上五天倒也能勉強趕回去,但也有可能趕不上,所以必須有個備選方案……

    他猛地抬起眼來看向巴爾德,目光晶亮猶如火炬:“我倒是有個主意,不知道您敢不敢做?”

    “您想做什么?”

    “您身上還有神力吧?我能夠完全模仿出霍桑的身姿氣質,缺的只是一點烘托氣氛的小手段和可以肯定我就是霍桑的重量級人物。您敢配合我,為爭取自己的生命騙一回皇帝嗎?”

    巴爾德深深盯著白,目光中交織著驚訝、擔憂、自責和種種更復雜情緒,最后狠心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您打算怎么做?”

    “首先,我要做這場祭典的主廚,您能讓神殿里的其他神官什么也不問,全力配合我嗎?”

    連瀆神的事都做了,巴爾德的底線自是一落千丈,干脆簽了一份空白的全權委托書給白,任由他在這座神殿里隨便折騰了。

    他折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廚房門口建了一座烤爐,燜烤了一整頭小羊貢在農神正殿里,用神力保持溫度和香味,方便農神隨時查知他的下落。接下來的時間,他從神殿的藥房里領出了配制易容藥劑和染發劑的主要材料,關在房里對著鏡子捏制農神的臉。

    和格拉斯斗智斗勇了這么多年,他也不再是當初的水庫仙女,捏出來的臉龐有棱有角、俊美深刻,和記憶中的霍桑幾乎全無區別。再用蜜粉遮去藥水不自然的光澤,抻長骨骼,換上寬大的高級絲綢長袍,披散開染得烏黑的長發,腳上趿著金拖鞋……

    活脫脫就是農神降世。

    他易容后又趁夜爬了一趟塔,請巴爾德幫他調整了一下外形;又用真氣傳聲,制造出聲音不分遠近、無所不在的假神跡;再用照明晶石配合塔中存儲的神力制造出農神下臨的圣光效果,簡單而逼真,就連巴爾德都挑不出毛病來。

    時間就在他們倆的密謀和反復演練中過去,即將決定巴爾德和這座砂之神殿命運的新耕祭終于來臨。

    全神殿上下都忙了起來,或許是他們還想再搏最后一次,又或者是虔誠的信仰讓他們對每次祭禮都一樣認真,之前還死氣沉沉的神官們又挺直了脊梁,再度散發出了神棍應有的出塵氣質。整座大殿被收拾得干干凈凈,安珀勒三世也帶著皇后、太子和滿朝大臣一起安安靜靜地等在大殿里。

    巴爾德終于被放出了神塔,重新換上大神官的服色,平靜地引導皇帝一家和大臣對著神像行禮。這些人的禮儀還得從前差不多,但那種虔誠地追求神眷顧的精神都已經散去了,而隊伍后面竟還有個人不肯跪下,而是大喇喇地站著嘲諷道:“讓皇帝陛下跪拜一個空的塑像有什么意義呢?巴爾德神眷者閣下,難道這典禮還真的能讓農神復活嗎……”

    他懶懶地拖了長腔,巴爾德冷眼看去,卻是一句穿著烈火般長袍,右手執著戰矛似的權杖的男人,正是國王想要改信的戰神殿的大神官沃爾。

    他們竟連這一場祭典都等不了,迫不及待地要來農神的地方耀武揚威了!

    巴爾德怒火難抑地看著他,皇帝卻一語不發地從墊子上站起來,默默表示了自己的態度。沃爾含笑慢悠悠地晃到神前,雙唇微啟,似乎要再諷刺他一句,人卻像是被人在膝上砸了一榻般狠狠跪倒,口中發出的也不再是諷刺的言語,而是一聲短促的尖叫。

    跪下之后,他臉上一片驚恐,每塊肌rou都在跳動,似乎掙扎著想站起來,卻又怎么也站不起來。安珀勒三世想要質問巴爾德對他干了什么,面對著沃爾驚恐掙扎的表情卻忽然啞了聲,不安地回頭看向霍桑的神像。

    就在這時,一股微微的焦香繞到了他鼻間,再深吸口氣,那焦香的后味里就帶上了股郁的羊rou香氣。流著金黃油脂的烤rou幾乎立刻在他腦海中成形,酥脆的外皮、烤得軟爛咸香的嫩rou,滴著rou汁盛在金盤子里,咬一口rou汁就會順著嘴角流下來……

    他克制不住地咽了口口水,徹底把神官忘到腦后,回頭看向香氣飄來的方向——卻是一名嬌小俊秀的神官左手托著巨大的木制托盤進來,盤子上臥著一只焦黃明亮、脂光潤澤的整羊。

    皇帝的眼睛像長了腳,跟著烤羊一起走上了祭臺,身下那雙腳也差點走了過去,幸好后面有人先他一步動了腳,靴根兒打在地面的清脆響聲喚醒了他,才沒真的在神殿里失禮。他狠狠喝斥了幾個失態的大臣,想問問這道菜是什么,傳菜的神官卻已經下去了。

    但很快地,他又回來了。

    這次他手里端的是一碗柔嫩雪白的rou丸子。丸子一半兒浸在澄清的湯里,點綴著幾片嫩嫩的青菜葉兒,表面像是刷了層糖漿似的光滑剔透,香氣卻是清淡悠遠的,不如烤羊rou濃烈,卻給人種細膩到了極至,入口即化的感覺。

    埃珀勒三世這回及時叫住了他,端著皇帝架子問道:“這些怎么不是傳統祭禮用的菜品?叫廚師重做,這些奇怪的菜肴怎么能奉獻給神!”

    撤下來還是讓人類吃好了。

    白躬了躬身,答道:“這些是神眷者設計并參與制作的菜品,若是不能敬奉給神的話,就再也沒有更配敬神的東西了。請您原諒,您在這個國家有至高的權力,可論起神眷來卻是不及活著的神明,農神最寵愛的神眷者的。”

    這話也不知是說他還是說巴爾德,大神官就是不代入自己聽著,也感覺臉有點燒乎乎的。

    白就這么鎮定地扔下皇帝和官員們接著傳菜。下一道上來的菜下半部包著托底兒的泥封,泥封里裹著本地特產,有沙漠土龍前掌大的龍莧葉片,只在葉子上頭扒開一線,露出烤得微黃油亮的完整叫化雞。

    一道道從未見過的美食擺在眼前,卻能看不能吃,這場本該讓神官們焦慮痛苦的祭典,反倒讓埃珀勒三世一家和眾臣的心和胃受盡了折磨。被迫跪在農神像前的沃爾神官更是徹底被遺忘了,巴爾德自不會叫人攙他,他就這么保持著跪姿一語不發,看起來倒像是個最虔誠的農神信仰者。

    最后一道菜上是滿滿一盤烤牛羊rou串,rou塊切得小而均勻,烤到肥rou里的油脂融化了,滴下來滲入瘦rou的肌理中,肥rou便有了焦香味,瘦rou也軟嫩香滑,邊烤邊灑上砂之國常見的香料,香氣就比大塊烤出來更濃郁誘人。

    大殿里的神官和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吃的上,巴爾德反倒放松了些,按布就班地向農神致祭辭,請求他收下祭品,像以前一樣保佑桑德康翠和砂之神殿。

    大殿中忽然亮起一道淡黃光芒,神力波動同時涌了出來,帶著淡淡威壓和活潑的生命氣息,頓時嚇得打算改宗的皇帝和大臣們人魂飛魄散,神官們也都虔誠地跪了下來。

    效果真不錯,看來“農神”上場應該不會一下就被拆穿了。巴爾德大神官松了口氣,邊禱告邊用目光尋找白,沒找多久就在殿中發現了他的身影,卻是在祭壇前面看著滿桌的食物,眼神深深地不知在想什么。

    他連忙加重了幾個字的讀音,企圖把這個不務正業的神眷者叫過來表演,可是對方竟已經拿起一串烤rou吃了起來,簡直讓巴爾德沒脾氣。他只好悄悄地往祭壇邊上邁了兩步,轉過頭正要開口,目光卻對上了殿角陰影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他這些日子對戲時見到的農神!

    那么祭壇邊上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