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止雪鉗

    “都是參子魚,還有幾條鳊魚,不值錢,我一個人吃不完,你帶回家叫你媽炸來吃。”

    “好……謝謝。”

    婉拒需要講更多話但而銀霽根本就不想講話,只好收下這個大麻煩——指的是后備箱那些獨釣寒江雪的成果,害得人地鐵都坐不成,還得抱個泡沫箱上公交。

    得逞的蓑笠翁從后視鏡里瞟她一眼,發(fā)出一串不客氣的笑聲。

    銀霽想捂臉,全靠意志力繃住了。誰叫她那天大喊大叫含量超標(biāo),一覺醒來,嗓子倒了,一開口就像被鴨子附了身,到今天都沒有好轉(zhuǎn)跡象,煩得她嘎嘎直叫。

    連引以為傲的嘴炮都打不出來半點,自尊心傷到了極致,與之相比,磕碰和肌rou拉傷都是小問題,傷筋動骨又不落個好,可以說,她生死時速的那半天唯一的收獲是——余成榮的某個開關(guān)似乎被她打開了。

    “胳膊好點沒?跟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四橋北岸見。”

    一大早就發(fā)來微信,甚至不是商量的口氣。

    并非他舍不得油錢開到銀霽家門口,實在是特殊時期,外面的車不方便進來。廢棄工廠周邊的路都封了,除了規(guī)劃拆遷的重大任務(wù),每天都有物業(yè)——這條街竟然還有物業(yè)——和一些面生的人把持著路口,一天24小時問詢來訪者,除了登記在冊的居民,蒼蠅都放不進來,喬小龍都忍不住感嘆:這里真是江北?房價算不得全市最低,如今可算是配上江南式的門衛(wèi)了。

    這回,江北下雨淋濕了江南,吸取十七年前那場暴雪的教訓(xùn),A市交通沒有徹底陷入癱瘓,只封了高速、鐵路和高架橋,市內(nèi)公共交通基本沒受影響。然而,來不及喘口氣,流感又爆發(fā)了,簡直就像年獸傾巢出動,按下葫蘆又浮起瓢,焦頭爛額的政府只好倡導(dǎo)市民各自居家過年,于是,銀霽一家三口度過了有生以來最清凈的一個除夕,年夜飯的餐桌上,最鬧耳朵的竟是視頻通話那頭的小梅姑姑,因為ipad的音量鍵失靈了,大過年的也找不到地方修。

    窗外,遠處有不斷移動的人蟻,為什么要不斷移動呢?多站一會,落雪就把他們埋了,真辛苦。而附近的居民更加辛苦,已經(jīng)出了那么多對眼睛,嘴巴只能用來提供沒有價值的可能性,即便真的看到了什么,但凡討厭的有關(guān)部門質(zhì)問他們一句“是嗎?”,當(dāng)即把白眼唾到對方臉上、一擰身子打道回府,繼續(xù)修剪草垛上的箭。所以,辛苦一定換不來真相,這條規(guī)則一直在地底發(fā)酵著,開壇時竟變異成毒株,反咬了封壇的人一口。

    箭垛修完了,嘴巴還撅得老高,能從里面刨出來的只有小道消息,譬如工廠的廢墟上預(yù)備建一所私立幼兒園,用小孩的陽氣鎮(zhèn)一鎮(zhèn)云云。

    金惠媛的內(nèi)部消息更加沒有營養(yǎng)價值,哪個沒名字的雜魚被清除出隊伍啦,哪個背負一切的邊緣人被換掉啦,哪些舉措只能重新調(diào)整方向啦,具體怎樣她也不清楚,什么都影響不到她學(xué)習(xí)阿瓦隆的好心情:“關(guān)我屁事,我才懶得去打聽,等雪停了,你跟元皓牗一起來我家玩嘛,別帶小孩。”

    整件事注定要在不愉快的隔閡中無疾而終。今天早上,雪停了片刻,鬼知道什么時間又會下起來,本打算抓緊時間乘地鐵去醫(yī)院,順道送點寒假作業(yè)過去,誰承想,隔著兩條波濤洶涌的代溝,站在彼岸的余成榮搶先一步發(fā)出了邀請。

    只考慮社會身份的話,沒有大事,警察與普通市民通常不會互相聯(lián)系,遑論不久前二人還上演了一場精彩互坑——日常的直覺提供了這樣的判斷,然而,眼看著車窗外的街景越來越陌生,銀霽才知道她還不夠警惕。

    半道上打探過過幾句目的地,統(tǒng)統(tǒng)讓余成榮打了太極,占她不好開口說話的便宜,一個勁兒地聊釣魚的事。

    首先,銀霽就不該排除公事私辦的可能性,因為她也不知道余成榮的開關(guān)接通的是哪條電路。果真如此,余警官啊余警官,不要以為你是個天神級別的帥哥就能對剛滿17歲的女高中生干出這種事啊!忐忑之下,銀霽下定決心,再偏航五分鐘,她就給明昶發(fā)求救信息,順手還能斬盡歹人桃花,實乃一箭雙雕。

    ——打住,太離譜了,現(xiàn)在的言情小說都不愛這么寫開頭,還是順天應(yīng)人地打飛這個想法吧。好的,最后一條生路斷了,無路可逃,銀霽只能面對最大的可能性:有關(guān)部門終于想好了處理她的方案。

    之前她想過,廢棄工廠一案發(fā)生后,萬一這位慧眼如炬的老同志發(fā)現(xiàn)她以前都干過什么……手銬、腳鐐、火刑架之類的流程就可以走起來了。

    然而,最早出爐的卻是余成榮本人的處理方案。

    因談判失敗、沒能在那場意外中救下嫌疑人,余成榮在快要退休的年紀(jì)被削去市公安局副局長職位,回到了夢開始的地方——刑警支隊。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銀霽攥緊了拳頭。對一個深度社會化的成人來說,走到這一步,他的選擇才算圓滿,而銀霽也永遠地欠了他的人情,不知從何還起。

    感受到車內(nèi)忐忑不安的氣氛,余成榮挑起話頭:

    “你是怎么知道當(dāng)年的事和我有關(guān)呢?”

    鴨嗓銀霽惜字如金:“余弦說的。”

    “這孩子還是被耽誤了啊……”余成榮長嘆道。他不是為了自己被告密而嘆氣。

    提到這個,銀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用盡全力發(fā)出聲音:“余叔叔,韓笑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跟余弦湊成一對,你快想想辦法吧!”

    “笑笑一直說她上了大學(xué)想跑遠些,是真的嗎?這樣吧,我會說服余弦留在A市上大學(xué)的。”

    看吧,就知道他有的是辦法。

    “要是鄭老太太強行送他去韓笑身邊呢?”

    以兩人現(xiàn)在的交情,銀霽覺得這個名字不應(yīng)該再是禁忌了。

    余成榮輕笑一聲,不在意地說:“別管那么多,她活不長。”

    再一次的沉默加劇了氣氛的凝重。

    “這件事跟你無關(guān)。”后視鏡把余成榮銳利的視線反射過來。他斂去笑意,補充道:“跟你們兩個都無關(guān)。”

    明明都猜到了乘客在擔(dān)心什么,又故意放到最后才說,銀霽能夠清楚地感知到被cao控,卻遏制不住地一陣輕松。

    不愧是名門高女嚴(yán)選,有點手段在的,平時不稀罕在小輩面前展現(xiàn)出來罷了——倫理上,他是一個受人敬仰的大叔,理智上,他也合該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對手,可銀霽總是控制不住地跳出角色,展開一下女性凝視……是有錢人先動的手,上行下效,不怪她生來歹毒。

    這么說的話,“開槍”前,她和元皓牗的無聲交流被他盡收眼底。

    離開天臺后,銀霽護送元皓牗上救護車,余成榮負責(zé)和車隊交涉——警車、救護車、還有她在軍區(qū)大院里見過的車,這時候是說出真相的最好時機,可從結(jié)果來看,除了他們?nèi)齻€,規(guī)則的毒株并沒有把真相毒素注射給任何局外人。

    被腎上腺素蒙蔽,那時的銀霽感受不到一絲擔(dān)憂,而元皓牗終于不用再裝暈了,神思卻還不夠清醒,自己眼里噙著淚水,恍惚中還以為看到銀霽在哭,艱難地抬起手來撓她下巴:

    “不要哭了,你做得對,管別人怎么說呢……快,給爺樂一個,咪咪咪……”

    那么腎上腺素飆完后的銀霽怎樣?打開過第十三道門,不幸學(xué)會了害怕,回到日常中、回到被窩里,再也不敢出來啦。

    騙你的。

    過去這么說,還能忽悠忽悠老天爺,他不像龍王那樣一味袒護自己轄區(qū)的人,他是靠中正平和發(fā)家的,嘴上獎勵道德完美的小孩,背過身去,把康莊大道全都留給爸爸更厲害的小孩。

    龍王呢,龍王更關(guān)心具體的小孩,在祂的注視中,誰都有命好的機會,連老天爺都沒想好用哪套規(guī)則懲戒銀霽,當(dāng)她發(fā)出“噓”聲后,龍王就閉上了眼睛。

    完美犯罪是一定要追逐下去的,功利主義犯罪是輔修專業(yè),又不能取代一整個院系!一些變態(tài)行為學(xué)研究者認(rèn)為,不受主流價值觀控制的感性天然地利好這個世界混亂的理性,很難解釋,不過事到如今,銀霽可以說實話了:她想怎么做,全憑那一瞬間自己高不高興。

    唯一值得迷茫的是,汪洋大海上,這條船好像再也找不到參照物了,她無法和幸運的人一樣,簡單地選擇成為下一個ABC,ABC庫里沒有錄入過一個叫U.N.Owen的名字。

    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老天爺是這么騙人的;看不清方向時,只剩大腦封閉術(shù)可以保護心理健康……

    想東想西時,車輛緩緩減速。回過神來,銀霽被載到了一個半包圍結(jié)構(gòu)的小院,陰沉的天色中,路燈亮得能給人開一層銳化,看起來應(yīng)該是個正經(jīng)場合。

    “走,帶你去見一個我很敬重的人。”下了車,余成榮到后座替她解開安全帶,“你跟她聊聊,很多疑惑都能解開。”

    小院的建筑大都掛著鎖,只有堂屋里透出雪白的燈光,四處堆著建材,銀霽瞥向墻角,一塊紅布下蓋著幾塊條狀門牌,露出最底端,是白底黑字的“鑒定中心”。

    和外表看起來不一樣,堂屋內(nèi)部寬敞、結(jié)構(gòu)復(fù)雜,一位白發(fā)蒼蒼的女士背對著他們,正在給里面的第二道門上鎖。

    “林老師好。”

    在余成榮的指示下,銀霽和她打招呼。

    林老師面容嚴(yán)肅,回過頭來,沒對來訪者露出一絲笑意。歲月的風(fēng)霜模糊了她的五官,可是——等銀霽雙腿發(fā)軟地離開這里,依然記得那雙眼睛亮得可怕,開銳化的路燈見了都要自慚形穢。

    余成榮示意銀霽自己倒水喝,上前和林老師寒暄了幾句。即便就站在旁邊、耳朵豎得像天線,銀霽也沒搞懂他們聊的是什么話題。

    “確定不是ta?”

    “確定。

    “那就是中途讓人換了。要不要報告——”

    “你覺得呢?”

    “對不起。”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余成榮在她面前大氣都不敢出,這可真是百年難遇的場景,還沒搭上話,物傷其類的銀霽就沁出冷汗來。

    “你就是銀霽?”林老師接過熱水,兩只眼睛像探照燈一樣打在鑒定對象身上,“昨天我跟榮子聊過,你的情況我了解得差不多了。都坐下吧。”

    如她所料,處理銀霽的有關(guān)部門就坐在對面。

    “……意思是我得蹲?”緊張過了頭,犯人開起了不合時宜的玩笑。

    余成榮更加緊張,馬上踢了銀霽一腳,活像幫她分擔(dān)老師批評的倒霉同桌。

    這位犯錯的年輕人真的已經(jīng)五十多歲了嗎?

    “17歲?晚了,你的思維模式已經(jīng)定型了。”林老師不緊不慢地說著,每個字都像冰塊一樣滑進銀霽的后衣領(lǐng),“危急關(guān)頭,你沒有能力做出符合普世價值的決定,所以你要發(fā)誓,這輩子不會踏足警察行業(yè)。”

    哪里還用得著發(fā)誓,就是讓銀霽收拾東西滾出A市,她也不敢不從:“您放心,我也沒那個體能……”

    “你想過未來做什么嗎?”

    話鋒一轉(zhuǎn),林老師關(guān)心起了社會不安定因素的前程,銀霽豈敢撒謊,話匣子丟進鐵水里,當(dāng)即如炸金花般地和盤托出:“家人都希望我去教書,但我自己想當(dāng)醫(yī)生。”

    這份職業(yè)規(guī)劃她從未向任何人說起過,面對動真格的審判,不得不交了底。說出口后,銀霽回避著專業(yè)人士的目光,心中懊悔萬分。

    “不,你也當(dāng)不了醫(yī)生。”輕視對方的沉重,林老師斬釘截鐵道,“你太傲慢、太自以為是了,對生命沒有半點敬畏心,根本不會去關(guān)心具體的病人,就算精通了專業(yè)知識,‘把每個病人都當(dāng)作特例’的專業(yè)素養(yǎng)你也永遠無法具備。你放棄吧,我們不能往醫(yī)療行業(yè)輸送你這樣的人。”

    火葬場都不足以描述這場慘劇,銀霽和她的話匣子一并被丟進了煉鋼爐。這都什么老太太啊,完全不給年輕人留情面的嗎!她一定是——想……想吃鐵皮香酥鴨了。

    就連腹誹都慫成這幅樣子,沒有用的自尊心除了躺平任打,還能如何?

    林老師卻是說著說著失去了耐心,眉頭一夾,隱有電閃雷鳴之勢:“——人還這么天真,容易受到煽動變成政治機器,太復(fù)雜的形勢你又處理不過來,實在不適合跟工作對象打交道……嘖,沒法子了,你來學(xué)法醫(yī)吧。”

    銀霽攥緊的拳頭驀地松開。

    “雖然做決定的能力很差勁,人格也不健全,但你尚且有點分析的才華。”她說的是分析的才華,不是分析的能力哦,銀霽的自尊心強調(diào)著,以帝企鵝興高采烈的嘯叫聲,“結(jié)合興趣,毒理方向跟你更適配,但是別費勁去鉆研單一課題,你更適合走實踐路子。還有兩年高考是吧?先考進專業(yè)排名A及以上的院校,考不進就復(fù)讀,然后去JHU或者賓大拿到博士學(xué)位,回來之后找機構(gòu)積累實地經(jīng)驗,順便教個書也行,快的話,三十歲就能去帶研究生了。”

    預(yù)想中的手銬從腕上滑脫,取而代之的,是引路人的蜘蛛絲。銀霽簡直不敢相信,犯了那樣的錯,竟還能收獲如此清晰的人生規(guī)劃,身體里,紅細胞向白細胞打聽“她不是在開玩笑吧?”,白細胞說它也搞不懂啊,無論如何,它們和血小板一起做起了劇烈的布朗運動。

    “別高興得太早,你以為很簡單?法醫(yī)專業(yè)能達到A以上的院校,我認(rèn)為全國不超過5所。”林老師淺啜了一口水,被燙得“嘶”了一聲,煩躁地把紙杯丟在一旁,“從今天開始,你就別再瞎玩了,生物化學(xué)務(wù)必要學(xué)好,像《尸體變化圖鑒》這類興趣導(dǎo)向的書籍也不需要看太多,我給你開個書單——你英語怎么樣?那就別去找譯本,直接看原版書。”

    銀霽點頭如搗蒜:“好,我記下了。”

    “要是還有余力,家里有人學(xué)醫(yī)嗎?可以借他們的系統(tǒng)解剖學(xué)課本來看看。”

    “嗯,我明白了。”

    說完今天最重要的話,林老師從辦公桌下拿出一個破鐵盒,抓起里面的一大團茶葉塞進紙杯里,這才勉強喝下去兩口。

    銀霽的同桌在憋氣比賽中拿到了竟然沒憋死的好成績,趕緊用膝蓋撞撞她的腿:“還不快謝謝林老師!”

    林老師不想聽客套話,揮了揮手,接著說:“要是你決定了,到時可以來我手底下干活。前提是你自己要想好,我們這行不是全年都在處理大案的,大部分時間都是枯燥乏味的日程,還有一點,越是逢年過節(jié),越是脫不開身,入了行,基本就告別了正常家庭生活。現(xiàn)在說這個你可能不在乎,我再告訴你一個真相:就是正經(jīng)接了案子,很多時候,調(diào)查結(jié)果都會讓你失望,久而久之,你會對一切兇殺案祛魅。”

    即便是鴨子也懂得一個道理:“把興趣當(dāng)工作不都是這樣的嗎……”

    林老師一挑眉:“你知道就好。其余的么,忙的時候累死,閑的時候也要隨時待命,這份工作不安定,沒有‘中間’的狀態(tài),運氣不好,實地調(diào)查時還得冒著生命危險,堪比緝毒警。”

    “我證明是真的。”余成榮趕忙幫腔。

    “甚至有時候,我們的對手會是——現(xiàn)在先不跟你明說,你知道光明會嗎?”

    “知道。”

    “就照這么理解吧。”

    銀霽深吸一口氣,問句脫口而出:“那,郇山隱修會也是真實存在的嗎?”

    剛剛好起來一點的氣氛就這么破碎了,林老師用看榆木疙瘩的眼神看著她。

    從小到大被夸聰明的銀霽低下頭,學(xué)著同桌,默默開啟了一場憋氣比賽。

    好歹是第一次見面,不能一腳把人踹出門,半杯茶水下了肚,林老師續(xù)上話頭:“運氣好的話,也可以和我一樣禍害遺千年。”

    “怎么能這么說呢!”余成榮拍著大腿,做出恰當(dāng)?shù)膔ea。

    常世的情感追不上林老師,她只想要一個快速的結(jié)果:“利弊都擺在這兒了,你怎么說?”

    這位女士,且聽聽您的發(fā)言吧,哪有半點利的影子在啊!

    即便如此,銀霽注視著她的眼睛,鄭重地說:“我愿意。我求之不得。”

    林老師這才舍得給了個笑:“申請學(xué)校需要推薦信的話,可以來找我。你們自便,我去陽臺抽支煙。”

    笑容轉(zhuǎn)瞬即逝,她起了身,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兜里,“嘭”地關(guān)上了身后的門。

    恐怖的女魔頭離開了這片區(qū)域,銀霽找回一點勇氣,把椅子挪到余成榮旁邊,聲如蚊蚋地跟同桌講起小話:“余、余叔叔我有個問題……”

    “是專業(yè)上的問題嗎?剛才怎么不問林老師?”

    “我害怕啊!”

    “好吧,我理解。你問。”

    “那里面——”銀霽指向鎖起來的第二道門,“有多少?”

    “什么有多……”意識到對方在問什么,余成榮猛地剎住車。

    不回答是吧?那就換個問題。“死因是?”

    “我不清楚。而且,剛才林老師的意思你還沒弄明白嗎?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向前看。”

    “后面的事就不管了嗎?”

    “或許等你學(xué)成歸來吧。”

    “我懂了,你們搞這出,全都是為了拖住我。”

    算了,還能說什么呢,沒把她銬走已經(jīng)很不錯了。

    站在刑警的立場上,余成榮還有一點補充意見:“如果你覺得法醫(yī)這份工作太邊緣,不夠滿足你的個人英雄主義,我還可以給你打一劑強心針——就比如,溺死大月份活體胎兒在法律上還說不清楚,像這樣的模糊地帶有很多很多,立法需要足量的實例去推進,在這個過程中,利用專業(yè)知識去分清黑白,就是你們法醫(yī)存在的意義。”

    高中都沒讀完,這就開始“你們法醫(yī)”了嗎?

    銀霽低下頭,默默思索著。

    今天,她得到的批評遠多于夸贊,卻也是第一次從家屬以外的人那邊得到了認(rèn)可,那是對第三層套娃、對“真我”的認(rèn)可。

    就這樣誤打誤撞得到了“那個世界”的準(zhǔn)入門卡,誰還敢說她命不好?“說不定,我有時候真是個善良的人吧?”被大禮包砸暈的銀霽心想。

    門外,雪絮絮地下起來,室內(nèi)至少有零下四五度,少年的周身卻升騰起了滾滾的熱氣。

    綠燈亮起,碾過軌道上的人質(zhì),咱們可以繼續(xù)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