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眼神中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種混著天真的狠辣，齊予沛看著微微一笑：“對，子石最聰明了，猜得全中。”

    穆子石摸了摸懷里那張地契：“要不這個(gè)給七殿下好了，我用不上的。”

    齊予沛道：“好啊，不過少?zèng)_現(xiàn)在還小，你先幫他收著，十年后給他罷。”

    穆子石嘴唇抿了抿，正要爭辯，卻見齊予沛臉色突變，急促的喘了幾口氣，勉力道：“叫何保兒……”

    話音未落，已俯身喘成一團(tuán)，穆子石忙撲過去幫他順氣，急道：“殿下！殿下！”

    齊予沛雙手掙扎著揮動(dòng)兩下又頹然落下，十指深深陷入枕頭里痙攣扭曲，喉嚨里發(fā)出古怪憋悶的嘶嘶之音，仿佛空氣被棉絮堵住被毒藥染透，每吸一口，都是千難萬難的折磨痛苦。

    穆子石嚇得魂飛魄散，齊予沛雖病了數(shù)月，但每次見自己時(shí)只是格外安靜而已，卻不知他病發(fā)竟是如此凄慘恐怖，顫抖著爬下床，一邊跑一邊用力喊道：“何保兒！”

    何保兒勤勉踏實(shí)，一直守在門外，一聽動(dòng)靜便知不好，忙吩咐另一個(gè)太監(jiān)：“快去端藥！”

    說著領(lǐng)幾個(gè)宮婢趕忙跨進(jìn)屋來，駕輕就熟的扶著齊予沛坐起，解開領(lǐng)口用力拍打，又有個(gè)宮女上前度氣。穆子石兩腿抖得站不住，一跤坐倒在床前愣愣的看著，死亡如此之近，迫在眉睫，甚至能嗅到那股濃黑森冷的氣息，但自己力不從心束手無策。

    一碗藥灌下去，齊予沛喘息似順暢了些，卻又剜心刮肚的咳了起來，一聲緊似一聲，一聲沉似一聲，只不過半柱香時(shí)間，就連咳嗽都無力渾濁起來，衰弱得已看不清東西，卻摸索著說道：“子石不要走……”

    穆子石瑟瑟發(fā)抖，牙齒叩著嗒嗒作響，只不肯上前，模模糊糊的想大哭大叫，胸口卻似裝滿了石塊，又似被粗繩子反復(fù)絞著，痛不可遏，半點(diǎn)聲音都發(fā)不出，終于明白為何齊謹(jǐn)此番不來看齊予沛。

    齊予沛伸著手，聲音沙啞微弱得幾乎聽不到：“子石別走……你過來，你過來！”

    穆子石雙腳卻凍住一般，眼神空蒙蒙的起了大霧，何保兒立著眉毛瞪著眼，狠狠一把拽過，將他推到齊予沛身邊，含著淚柔聲細(xì)氣道：“殿下，好主子……他在哪，您摸摸，您放心，有奴才在，走不了他！”

    齊予沛握住穆子石的手再不放松，良久氣息慢慢平定，死去一般躺在床上，低聲道：“傳膳罷。”

    何保兒道：“殿下要是餓，有備好的湯粥，綿軟好克化……”

    齊予沛有氣無力道：“給子石傳的，他該餓了……今天子石就在這兒陪我，明早再回去。”

    待穆子石默默用完午膳，齊予沛也已緩過來，復(fù)令何保兒等人出去，一手指了指靠墻處，從床里抽屜里取出一串黃銅鑰匙 ，悄聲笑道：“去打開那個(gè)柜子，左邊第四個(gè)抽屜里有好東西。”

    神色間竟有幾分亟待稱贊的討好。

    穆子石揉了揉眼睛接過鑰匙，依言打開柜子拉開抽屜一眼瞧去，不禁愣住了，回頭道：“殿下，原來這些你都沒有扔掉。”

    齊予沛道：“別的扔掉也就罷了，你母親的黃金骨珠，我怎可能不替你留下？真是個(gè)傻孩子。”

    滿滿一屜，盡是這些年齊無傷送來卻無故失蹤的小玩意兒，玉角鵲畫弓、各式各樣的精鐵匕首、彩色的翎羽、金絲獸筋……角落里一只小小錦盒里盛的正是丹華翎骨珠。

    穆子石早猜到這些東西必然是被齊予沛不告而取，卻不料他竟一一藏好不曾丟棄。

    慢慢摩挲把玩片刻，心里舍不得，卻合上抽屜，道：“殿下不喜歡我用齊無傷所贈(zèng)之物，那我就永遠(yuǎn)不用。”

    齊予沛嘆道：“我只是嫉妒三哥罷了，齊無傷的天下廣闊無垠無邊無際，我這輩子到死，也只困在大靖宮這一方四角高墻里。”

    “殿下你也沒少出宮……”

    “那不一樣，三哥是何等的眼界心胸？原本父皇幾次巡邊南下，我都想去瞧瞧這大好河山，可惜總是病著。”

    “我跟你一樣，都沒離開過宸京。”

    齊予沛微笑著搖頭：“我總恍惚覺得，這里你呆不久了。”

    兩人閑聊一會(huì)兒，齊予沛聲音漸弱，卻是體力不支睡過去了，就這般說說睡睡，仿佛只是一眨眼，已是夜半三更。

    兩人合蓋一床被子，床前鎏金仙鶴燈透著溫暖的柔光，流水一樣鋪滿穆子石的臉，因年歲漸長他的兩腮已褪去些圓潤的包子樣，線條更顯清晰奪目，漂亮得有些過分，齊予沛看著，突然問道：“子石，你去年秋闈落榜，可知什么原因？”

    去年恰逢大比，齊予沛讓穆子石也下了場，結(jié)果慘敗而歸，穆子石為此蔫兒了好幾日，此刻被齊予沛提及這等憾事，不禁有些羞愧：“功夫不到，閱歷不夠，烏先生也說，科考文章不光要花團(tuán)錦簇清真雅正，更要切中肯綮一針見血。”

    齊予沛道：“烏世桂能說出這番話，倒不是個(gè)冬烘腦袋了……只不過你不中卻不是因?yàn)檫@個(gè)，你在我身邊歷練，各部事務(wù)也沒少看少知，雖年紀(jì)小些，比大多數(shù)生員強(qiáng)了何止百倍？”

    穆子石眉梢一揚(yáng)，思忖道：“那便是殿下想壓我三年，以防我年少高中便心浮氣躁？或者是以期厚積薄發(fā)一飛沖天？”

    齊予沛伸手輕輕一碰他的嘴唇，聲音愈發(fā)柔軟：“說對了一半。”

    穆子石眼睛眨著：“那還有一半是為了什么？”

    齊予沛的笑容里多了些攫取的危險(xiǎn)：“我舍不得放你走……你一旦高中，第二年就是春闈和殿試，難不成我還能扣著狀元探花當(dāng)我東宮伴讀？”

    穆子石墨畫般的眉微微皺起，似有所悟。

    齊予沛輕聲道：“子石，也許我現(xiàn)在死對誰都是幸事，再多活幾年，連你都要恨我。”

    穆子石斷然道：“我不會(huì)恨你。”

    齊予沛一笑：“是么？我可不信……”

    說著慢慢欺近，很尋常的動(dòng)作卻透出幾分難言的曖昧：“閉上眼……”

    穆子石直覺到古怪，忙道：“為什……唔……”

    齊予沛已吻住穆子石的唇，舌尖更分開他的唇瓣，深入進(jìn)去細(xì)細(xì)探索舔舐。

    穆子石驟然瞪大了眼睛，只覺得腦袋里轟的一聲，一瞬間連腳趾都紅了。

    他雖年幼，畢竟久居?xùn)|宮，見過的聽過的，私下偷看過的閑書，都明明白白的告訴自己齊予沛此刻所做意味著什么。

    只不過卻從未想過，敬若天神的齊予沛竟會(huì)對自己抱有這等心思，心中又驚又怕，卻又有隱約的歡喜和羞恥。

    齊予沛感覺到穆子石的僵硬慌亂，這一吻也只淺嘗即止，轉(zhuǎn)而在他額頭親了親：“子石懂了么？”

    穆子石唇齒之間彌漫著來自齊予沛口中的淡淡藥味，凝望著他良久，方澀聲道：“懂，殿下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