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的馬拉松賽事
“早上了呢。” 睜開眼的時候,看見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落在了墻壁上,鐘表走動的聲音在耳邊久響不絕。 晨鳥站在窗戶的邊緣,歪頭看著床上的剎那,一邊發出刺耳的叫聲,一邊撲打翅膀,仿佛不畏懼剎那這個人類。 “已經到了連鳥禽都看不起我的地步了么?” 他究竟是憔悴到什么樣子才會讓鳥禽松下戒備。 摸了摸自己的臉,皺巴巴的,仿佛老了十幾歲。身體各關節也有著不同程度的疼痛,似乎是睡覺的姿勢不對勁,手肘的位置已經麻掉了。 剎那用另一只手拿起手機,查看了下時間,現在是早上七點鐘,對夏天來說,是個算不上早的時間。 “到頭來,那個夢是什么意思啊?” 剎那握住掛在胸口上的護身符,因為是好幾年前的東西了,手感略微粗糙,外表也掉了一層色,沒什么特別的。 然而,在那場夢里,這個護身符仿佛代表著什么,讓他非常在意。不只是護身符,夢的本身,那個神秘的身影,以及‘陽花’所說的話,都讓剎那很好奇。 不過,在這種時候還能夢見陽花,真是糟糕透頂了。 頭疼得非常厲害,剎那一邊敲打自己的腦袋,一邊下了床。 想起昨天的自己還沒有洗澡,拿了換洗衣物便進入浴室沐浴,充分享受了下清晨沐浴后才走出浴室。 “早啊,哥哥。” “嗯,早……花鈴,你這是什么打扮啊?” “嗯,我沒跟哥哥說么?” “說什么?” 剎那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還以為是自己沒睡醒,不過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花鈴穿著一身清涼的運動襯衫,手里提著一個紅色的小袋子,看上去很精神。 “我昨天有提議今天出門一趟對吧?” “嗯,是那樣沒錯。” 因為剎那現在是這樣的狀態,花鈴想必是不希望他一直悶在家里,才會想方設法帶剎那出去走走。 可是…… “這和你穿成這樣有什么關系么?” 用毛巾擦了擦濕漉漉的頭發后,從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凍的檸檬茶,一口喝光。 清爽酸澀的感覺在舌尖滾動,充分潤滑過口腔后,大腦變得很清醒。 “其實今天人家有個活動,想讓哥哥去參觀一下。” “哦,是這樣子啊。” “我想哥哥大概知道吧?市中心的體育館那邊今天舉行一場馬拉松活動噢。” “有這回事嗎?” 剎那沒什么印象,也許是剛恢復了記憶不久,心情和思想各方面都需要一定時間的預熱,剎那對周圍的事情并沒有太過在意。 “雖然不會讓哥哥跑,但我會去跑噢。” 哈…… “花鈴,你認真的嗎?” “嗯,我已經決定了。” 去跑馬拉松?那種半程二十多公里,全程達到四十多公里的累死人活動,除了每天都在瘋狂鍛煉的運動員,哪里是普通人承受得住的。就算花鈴的體質再怎么好,剎那也沒見她沉浸在運動和鍛煉之中,怎么可能一下子適應得了馬拉松那種高耗能的運動啊? “全程的話不管怎么說還是有些困難。不過,如果是半程的話,我還可以試一試!” 她信心十足地舉起小拳頭,雙眼仿佛燃燒著永不熄滅的烈火。 “雖然,我可能跑不了第一名,但我會堅持下來的。所以,你一定要看到最后哦,哥哥。” “我知道了。畢竟答應了你。” 剎那撫摸了下花鈴的頭發,讓她安心下來。 “謝謝你,花鈴。” “謝什么謝……總之,一起去吧,哥哥。” “嗯。” 為什么她會有跑馬拉松的想法呢?花鈴雖然體質好,戰斗力也超群,但印象中并不是一個喜歡跑步運動的人,特別像馬拉松這種長到累死人的大型體育活動,換作是平常,她一定會狠狠地吐槽一番。 答案不難猜到。大概是想給剎那鼓勁加油吧,以自己的方式,自己的行動來鼓舞現在的剎那。 不愧是他最重要的meimei。 “這個袋子,我幫你拿著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啦。” “可是意外的重噢,跑馬拉松的話,盡可能地節省體力才是正確的吧?” “唔,話是這么說啦。” “所以,后勤就盡管交給我吧。” 剎那接過花鈴手里的袋子,除了運動飲料以外,里面還放了擦傷時候涂抹的消毒藥水,以及剎那最喜歡吃的菠蘿面包。 “花鈴,這個是?” “嗯?哥哥不是經常說,菠蘿面包是一切能量的來源么?” “啊,我有說過來著。” “所以,這次就把能量來源借給我吧。” 花鈴笑著說道,并在玄關口換好了鞋子。 “吶,哥哥。” 她抬起頭來,用不安的眼神看著剎那。 “馬拉松什么的,我還是頭一次跑,感覺會非常累呢。” 抱住自己顫抖的雙手,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無力。 “說不定會累到暈倒,會想吐,會想放棄。即使如此,我一定會堅持到最后的。所以,哥哥你也……” 剎那的猜測,正確到讓他覺得心酸。 花鈴并非喜歡而跑,而是為了剎那而跑。 “你也要堅持到最后噢。” “決不放棄可不是我的性格。” “可為了重要的人決不放棄可是哥哥的優點。” “花鈴……” 她拍了下剎那的肩膀。 “我們是兄妹。所以,meimei如果拼命努力的話,哥哥你也不許偷懶。” “嗯,我知道,我答應你。” 花鈴在賽道上跑馬拉松。剎那則是在心里與過去的記憶進行一場馬拉松的賽跑。 為了剎那,花鈴不會放棄。為了重要的人,剎那也不能放棄。 她想說的東西,僅僅是這么簡單。 在附近的地鐵等車,花鈴將菠蘿面包分了一半給剎那,因為她要跑馬拉松,剎那本不愿意接受,卻被她以‘哥哥也要跟自己跑馬拉松啦’的理由強硬塞了過來。吃完菠蘿面包后,剎那才想起來自己從昨天中午開始就什么都沒吃。菠蘿面包的美味程度比以往高了一個境界。 乘坐地鐵,經過幾個站到達市中心的體育館。 站在天橋俯視體育館的時候,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人群,似乎這里就是起點,一路上所有的障礙被清除得一干二凈,機動車也只能繞道行駛。 這樣一大盛事,舉辦的時候一定會花大量的人力物力,至少周圍的氣氛都會與眾不同。然而,剎那居然一點都沒察覺到。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就在剎那責備自己太過無能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傳來了郵件提示音。 ——羽島君,早上好,身體怎么樣了?雖然感覺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擾你,但姑且問候一聲。 ——羽島學長,早安,今天有馬拉松賽事,如果可以的話,還請你多出去外面走走。要是一直悶在房間里的話,只會長蛆蟲的。 分別是來自宮城和相澤的問候。 “這兩個家伙……” 無時不刻都在掛念著剎那么? 至少回個信讓她們安心吧。 ——早上好,早餐是二分之一份的菠蘿面包,以及檸檬茶,現在我正在外面。讓你們擔心真是非常抱歉。 “哥哥,這邊這邊,人有點多啦!” “知道了。” 才剛合上手機,花鈴就興奮地抓著剎那的手走下樓梯,沿著邊緣的位置一路走到起點。然后繞過開賽的地點,與運動員們隔著一條隔離帶。 “嘿嘿,因為是臨時決定的,沒機會報名。所以作為群眾參賽。” 如此解釋一番后,花鈴和其他運動員一樣,站在原地熱熱身子,她似乎很緊張,神情焦慮地看著見不著頭的賽道。 “從這里出發,因為不是和運動員處在一個賽道上,可能會有不少障礙呢。” “那么辛苦的話進入賽道里面跑也行啊,雖然沒有報名,但也不是不可以吧?” “話是這么說啦。” 花鈴伸了伸腰,站在原地跳動幾下,充分活躍身子骨后,做好了起跑的準備。 “要是前面很多人的話,我會很困擾的。” “你倒是很有自信嘛。” “嘿嘿。” 雖然很緊張,但卻很自信,原來如此,很有花鈴的風格。 “那樣的話,我也跟著你跑一段好了。” “咦?哥哥也?沒問題么?” “問題大得很,不過稍微跑一段距離應該不算什么吧。” 剎那苦笑道。 真實原因是,就這么干等自己的meimei跑完也只會讓自己胡思亂想,這樣的話不如找點事情來做。 才剛這么想的時候,預備跑步的槍聲突然響起,眾人邁開步子,開始在漫長的賽道上跑步。花鈴的反應也很迅速,很快就進入運動狀態。 而反應慢了一拍的剎那,愣了一會后才匆匆忙忙跑起來。 道路的兩側有像是應援隊或者補給隊的車輛緊跟在運動員身邊,大長龍的隊伍也有許多觀眾圍觀喝彩。在賽道里邊,以及賽道外圍的一圈都是跑者。 像花鈴和剎那這樣只是一時來了興趣跑跑看的只有少數人,為了不妨礙報名的運動者而自發處在外圍。 比賽才剛開始不久,剎那看著花鈴聚精會神,呼吸毫不紊亂的樣子,不禁佩服起她的毅力。 “電視機前的觀眾朋友們,盛大的馬拉松體育精神大會總算開幕了!如你們所見,今年的參賽者個個都是年輕之輩,大家都是熱情滿滿,激情滿滿!觀眾之中也有不少被點燃了熱情的火把,大家都在享受著運動的快樂,享受跑步的暢快!” 坐在面包車里于外圍跑道上拍攝的記者們熱情洋溢地報道著眼前的盛況,隨著參賽選手們越跑越遠,面包車也緊跟在后。 花鈴很快就展現出天賦上的差異,當其他人都還在把控速度與節奏的時候,她已經領先大多數人跑前面去了。 “喂,這可是馬拉松……會不會太著急啦?” 同樣,在天賦上展現出巨大的差異。剎那體力不濟,才跑了不到一公里,呼吸開始紊亂,自然是比其他人落了好多。 連體型肥胖的家伙都跑剎那前面去了。 “不是吧……這群家伙都是怪物么?” 就在剎那吐槽的功夫,他們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 記者自然不會報道落伍的家伙,面包車早就開到最前面去,加油喝彩的人也沒誰正眼瞧剎那一下。 不到兩公里,剎那便放棄了。 他累得氣喘吁吁,跟跑了幾十公里的人一樣,慢悠悠地離開跑圈,混進觀眾里面。 冷風凜冽地吹了過來,刺痛了剎那干巴巴的臉,汗水順著下巴落在地上,呼吸一時沒法調整過來,頭像是缺氧般疼痛起來。 “受不了,為什么這種東西會有那么多人堅持下來啊。” 雖然早知道自己很弱,沒想到這么快就出局了。 剎那泄氣地坐在草坪上,他所處的位置已經沒有多少運動員,大部分的人都筆直往前跑去,說不定第一名的家伙都快到達半程終點了。也不知道花鈴的情況怎么樣了。 既然要看她努力耍帥的樣子,就應該看到最后才對。 然而…… “如果是小學時候的我,一定可以堅持更久才是吧?” 一旦停下來,又會開始懷念過去的事情。以前的羽島剎那是鎮上的孩子王,調皮搗蛋的事情做過多少,數不勝數。經常被野狗或大人追趕的情況也不計其數,沒有一定的體力和毅力,可沒法在屢次的險戰中存活下來。 休息了一會,喝了口花鈴帶的運動飲料后,剎那已無心再跑下去。況且,要是現在再跑,只會出現前后百米只有他一人的窘況,在無數目光凝視下跑步的滋味,他可承受不了。 所幸途中有前往半程終點的巴士,剎那上了巴士,挑選一個容易看得見賽道的位置。 隨著巴士往前推進,不到三分鐘,便看到了參賽選手的尾巴,每個人都還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 再看看正場賽道的外圍,一路上有不少像剎那一樣很快放棄的家伙,從途中的標志上看不難知道此刻正處在五公里附近,剎那還沒有看到花鈴的身影。 大概又開了五分鐘,持續不斷的運動員隊伍中,外圍的跑道只有寥寥幾人,其中跑在最前面的人,就是花鈴。 “不是吧,這家伙……” 花鈴保持著穩定的呼吸節奏,步伐的速度也控制得中規中矩,表情認真地注視著前方,沒有絲毫迷惘,仿佛只有一個堅持到底的信念。已經可以和正式報名的隊伍相持平了。 “她到底是有多賣力啊……” 喝彩的聲音掩蓋了運動員們呼吸聲和跑步聲,花鈴突破了十公里的限制,距離半程的終點還有一半的距離。這樣看來要堅持到最后不是什么大問題。 就在終點處等她好了。要看到她往終點沖刺的那一刻,然后,好好地吸收她所傳達的意義。 就在剎那如此下達決心的時候,花鈴又稍稍加速了一點,她的臉色開始變得不對勁,眼睛微微瞇起,上齒咬著下嘴唇,似乎很痛苦的樣子。 不過,內側賽道的人也老早就出現同樣的狀況,看來從這里開始,她已經無法保持游刃有余的狀態,剩下的半程,想必會過得比較痛苦吧。 巴士超過了花鈴所在的位置,剎那本想別過頭,靜候終點的到來。 然而,就在他轉頭的那一剎那,某個熟悉的身影鎖定了他的注意力。 賽道上方有座天橋,有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男子正落寞地望著底下的運動員們。 男子那頭金色的短發很是搶眼,所以,剎那才會注意到他的存在。雖然注意到了存在,卻在那一瞬間產生了疑慮。 須藤淳太……為什么他會在那里? 巴士緩緩開走,超過的天橋的位置時,剎那才恍然反應過來。 不會又是自殺吧? “停下!我要下車!” 他匆忙起身,喝停了司機。因為剎那吼得很大聲,司機似乎被嚇到了。 車門開了后,不理會身后乘客們的抱怨,將紅色的袋子遺落在車上,剎那跳下了車,目光鎖定了橋上男子的身影。 不會看錯的,就是須藤淳太。 “須藤同學!” 他深吸一口氣,朝著天橋大喊,不過被周圍的吵鬧聲掩蓋過去了。沒辦法,剎那只好沿路跑過去。 “須藤同學。” 站在天橋的一端,剎那再次大喊,這一次須藤總算聽清了,他的目光從賽道移向剎那。 “羽島……同學。” 仿佛看著無法理解的事物,他呆滯了好一會,眼睛慢慢睜大。 “為什么羽島同學會在這里?”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吧,你不會又要自殺了吧?你不是答應過我……” 自殺…… 啊咧? 為什么? 為什么要阻止他呢? 剎那的腳停了下來,他困惑地看著須藤,然后困惑地看著賽道。 事到如今,羽島剎那真的有資格阻止一個想要自殺的人自殺么?因為,畢竟他也…… “那個啊,須藤同學。” “不要過來……” “嗯?” 周圍的喝彩助威聲太大,剎那一時沒法聽清須藤的話,等他再次回過頭去的時候,須藤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他弓著背,如潰逃的老鼠般往天橋的另一端瘋狂跑去。 “等……須藤同學!” 這個時候,剎那想起了花鈴說過的話。 他的馬拉松,開始了…… “須藤同學,我有話和你說!” 腿部一熱,腦子一熱,剎那沖著須藤跑掉的方向追去。于此同時,他看到了天橋下面的賽道上,花鈴正艱難地跑向這邊,已經甩了其他群眾跑者好遠。 剎那和花鈴的目光有過一瞬間的交匯,但他來不及和花鈴解釋什么,只是追著須藤逃跑的方向跑去。 ———— (花鈴) 哥哥迷路了,所以這次應該由身為meimei的花鈴去找他。 馬拉松一直是花鈴不敢挑戰的項目,但這一次,她好不容易咬定決心,發誓要跑完半程,找到哥哥,帶給哥哥信心,想讓他振作起來。 花鈴已經用盡全力了,身為一個女孩子,跑過了十多公里,全身肌rou都在發出抗議,有股違逆意志的力量試圖吞噬她的決心,試圖讓她停下來,可一想起哥哥的情況,花鈴還是忍耐著,咬牙堅持下去。 可是…… 原本停滯不前的哥哥,此刻卻跑了起來。 天橋上面,她看見了哥哥奔跑的模樣。 不知為何,那個時候,她的小心臟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原本的執念漸漸冷卻下來。 她的速度越來越慢,直至停了下來,停在正好可以仰望天橋的位置。 如果,如果終點處沒有哥哥的身影,那她又該怎樣找到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