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誰是不會死的呢？沒有。連宇宙都會死。

    將殘酷真理掰開放在人面前，讓他去接受，無疑就是把他的臉按進屎尿里，臭不可聞，還要拼命掙扎著呼吸。

    夢是非常美好，但夢總歸是夢。張燈抹了一把流出來的鼻水，抬頭對劉白說：“我沒有怪你。我知道他肯定會死，但沒想過是這么遺憾的死法。這對他未免也太不公平了。”

    劉白心里舒了一口氣，心想他總算還是明事理的。

    然而，這還不是最遺憾的事情。

    還沒等兩人交流，遠處又傳來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不止一處，而是從四面八方，多座樓層上，店鋪中，地下深處傳來。

    震動一陣接著一陣，直晃得空中的張燈下盤不穩，竟是一個不留神要從劉白的結界中跌出去，嚇得后者立刻結印將張燈引回了斬柳中，一手抓住鎖鏈，一手抱住斬柳，升到了城市高空，這才將將懷里的斬柳拿出來，輕輕扣了兩下：“張燈？沒事吧？”

    “我肯定沒事，外面到底怎么了？”張燈語氣激動，急急忙忙地問他。

    劉白往下看了看，只覺得不忍心說。

    “你還是……不要出來看了。”

    “情況很糟糕嗎？”

    何止是糟糕。

    劉白往下瞥了一眼，只見方圓千米，觸目火海。四周濃煙滾滾，地上有不少廢墟殘骸，有不少受傷的民眾正四散逃竄。

    “嗯。”劉白回答他。

    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就看到了不斷升騰起的魂靈。他們一只一只一個一個，飄散在城市上空。

    從不同方向趕來的鬼使們連招呼都來不及打，按照名單已經開始了勾魂工作。劉白便沒再讓張燈現身，而是一門心思地開始收取魂魄。

    并不是所有魂魄都需要立刻收押送至地方辦的，福報較深，或是因果較好的靈魂才有資格先行押送，生前無功無過，有孽緣或是做過惡事的靈魂則是直接被晾在了一邊，等候這一批率先登記開始押送后才會回頭來收其他的。

    第一批調撥百人押送，第二批減半，第三批只剩數十人。

    最后的最后，掃尾工作就都留給張燈和劉白了。張燈默默縮在黑色的小空間里，心里思考著，并不覺得這是好事。

    等到了辦事處之時，劉白才又將張燈喚了出來，并將連著魂魄的鐵鏈交于他的手中。

    “鬼差劉白，收魂65人。鬼差張燈，收魂48人。”登記的小鬼抬頭看了看沉甸甸的鐵鏈，伸手拿過一沓黃紙，開始奮筆疾書，寫起了這一百多人的牒文。

    站在另一位登記人員面前的女鬼差不由得回頭驚異道：“不愧是劉白，竟然押來了一百多人？佩服，佩服。”

    劉白點了一點頭：“不敢當。指標和名單上有這么多人罷了。”

    女鬼差更驚異了：“那你不是全押來了？我手頭還漏了三兩個人呢。”

    張燈聽著他倆的對話，心里覺得非常不是滋味。

    他“收”的48人魂，其實都是劉白給的。實際上他連一人的魂都沒有收到。然而因為受到的打擊太大，他并沒反應過來給鎖鏈就是分魂魄給他。劉白這么做實在是讓他過意不去，他有什么理由去接受饋贈？

    就憑他張燈喜歡劉白嗎？可是劉白又是怎么看他的？

    ※※※

    保護他，為他制刀，引導他贖罪，勸誡他不要做什么要做什么，即便劉白嘴上不說，寵溺之意也溢于言表。

    死亡的陰霾還沒散去，戀愛的煩惱又浮上心頭。張燈一時間手足無措了，不禁拉住了劉白的手。

    此時已經是下午六時，交接完工作后兩人就近吃過了飯，回到了劉白家中休息，等八點之后再繼續工作。

    劉白關上了門，就感覺到背后的張燈握住了自己的手。他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回頭問道：“怎么了？”

    張燈并不作答，而是捏緊了他的手，甚至讓他有些痛了。劉白忍著，牽他進了客廳。劉白知道張燈心中疑惑的是什么，此刻也不想多作隱瞞，他真的心痛了。

    一直以來都是劉白在傷害他。可除了劉白以外，這天地風云，草木蟲走對他都很好。送予他想要的，供給他想吃的，甚至一言不發，托他步履青云。

    只有劉白自己，從未順他的心遂他的愿。無論是有心的無心的，總是固執得像有九頭蠻牛一樣，要走，要離開。

    但是這一次，他的福報或許是到頭了，手里什么籌碼也沒有了，于是命運露出了它本來的面孔，一言不發，冷冰冰地收起好面孔，不再袒護他，也不再給他好物件，反而是從張燈手里，把原屬于他的東西一樣樣生拉硬拽走了。

    仍在夢里的張燈，卻還以為這是理所應當的，因為他的不思進取，因為他的怠惰。

    所以這一次的劉白，心軟了，難受了，也逐漸被耿直的張燈感化了，還在這些時間里想明白了一件事——

    第四十六回　舌燦柳蓮（一）

    “坐吧。”

    劉白拍了拍自己的身邊，示意張燈坐到沙發上。

    他臉上寫著正正經經的“坦誠”兩字，光明磊落，毫不掩飾。

    張燈猶豫了一秒，走了過去。

    身體顯然是睡了太多，張燈總覺得腦袋里都是漿糊，埋著許多問題。張燈知道劉白是想回答他了，機會難得，他可不想放過。

    至于兩個人未來如何發展，他決定等回答之后，再順其自然。

    “……我有幾個問題。”

    他的一只手抓緊了自己的口袋。

    “你說。”劉白輕輕地應道。

    “你是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