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所有人期盼的雙眼，夏至一時之間竟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沉吟片刻方猶豫著措辭：“……我不知道……也許，是的？……至少現在不用分分秒秒都跟自殺的念頭搏斗，我可以想些別的什么，但有些、有些……”他的臉又白了一下，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可他仍是強迫自己完整地把話說完。“……有些……我盡量不去想……”

    又是一陣難耐的沉默。夏至需要面對的問題是他自己跟自己的內耗，漫長、反復、綿延一生。

    “不管怎樣，謝謝你回來了。”易雪努力擠出一個笑來，再次擁抱夏至。

    “所以，談正事吧，趁我還能控制自己的時候。”夏至溫和地拍了拍易雪，隨口言道。

    唐馳沉沉地嘆了口氣。“你該回瑞士了，易雪的官司你幫不上忙。”

    “現在走就成逃逸了。”夏至習慣性地挑眉一笑。這一笑與以往相比少了幾分飛揚的神采多了些讓人心悸的沉郁，但仍是迷人的，仿佛是將一瓶香檳沉淀成了紅酒。

    “阿盈，我可以跟一敬的律師談談嗎？我想現在就把一敬給我遺產領出來。”易雪忽而轉身向藍盈言道。

    “呃……既然你已經在打離婚官司了，我想問題不大吧。”易雪的話題跳地太快，藍盈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你要拿錢做什么？……這是一敬留給你的老本。”

    易雪柔柔一笑，輕聲道：“我知道五千萬在楚家眼里算不了什么，但如果我把這筆錢投入股市，專門針對‘怡神堂’運作呢？”

    藍盈眼前一亮即刻明白到，易雪這是想不惜血本狙擊楚家產業“怡神堂”，逼迫楚一鳴在控告夏至和維護自己的利益之間選一個。她點點頭，起身道：“我打電話給阿律。”

    “阿盈，我不想欠你太多。”眼見藍盈要差遣未婚夫出手，易雪忙又出言阻攔。作為好友，藍盈對易雪已十分仗義。易雪跟楚一鳴鬧婚變，就連易母和親弟弟也畏懼楚家的權勢不肯支持，若非藍盈堅定站在易雪身邊出錢又出力，易雪真的不敢確定自己能否有勇氣走到今天。如今藍盈又要把未婚夫沈律牽扯進來，讓沈律去做一樁賠本買賣，易雪怎能再觍顏接受？

    “你想什么呢？”哪知，藍盈竟沒好氣地白了易雪一眼，理直氣壯地道。“人情是人情，生意是生意。這事要是有好處，我和阿律一定不會忘了你的那一份；要是虧了，這錢就算是我借你的，以后你要還的！”

    “光影也是一個態度，具體會落實到你跟光影的合約上。”唐馳跟著道，“一敬留給你的老本你就自己留著吧。這筆錢給你自己花是綽綽有余，狙擊‘怡神堂’是杯水車薪。”

    “阿盈！唐先生……”易雪試圖叫住他們，可他們誰也不理，自顧自走開去打電話了。“我都已經是這個名聲了，‘怡神堂’的運營又從來沒有問題，你們……”她低聲自語了兩句，又忍不住落下淚來。

    “阿雪，我們是明星。明星就該有明星的樣子，發微博吧！”寇鈞沒有安慰易雪，反而把自己的手機遞了過去。他知道，這個時候實際的支持比什么安慰都管用。只見寇鈞的微博下，一分鐘前剛更新了一條最新的微博：有錢就能顛倒黑白為所欲為？代表我自己，今天開始抵制怡神堂！

    夏至和江城跟著上前掃了一眼，同時拿出了自己的手機。

    從夏至宣布退出至今，時隔一年再發微博。恐怕夏至自己也沒能想到自己還能有這樣浩大的聲勢，短短五分鐘，微博轉發就已過萬。不到兩小時，圈內幾乎所有大小明星都轉發了夏至的這條微博表示支持。

    只是這個時候，連夏至都忍不住要笑。“如果真那么有正義感，先前怎么不陪阿雪出庭呢？”

    自打易雪上訴法庭要求離婚，楚一鳴的那張嘴就是個糞坑。在他嘴里，但凡來幫易雪的，男的，誰都跟易雪有一腿；女的，就祈禱自己沒什么前任現任吧，不然都是易雪的入幕之賓。按理說，這種喪心病狂的“綠帽控”誰信誰傻。偏偏娛樂圈里的大小明星們，幾乎各個都愛惜羽毛，除了光影旗下幾個不怕事的，就剩下一個遠在海外拍戲實在抽不出身的程立青天天在微博上關心楚一鳴的喪禮日期。其他人，就連易雪原本在達瑞時的“好友”，也各個裝聾作啞。

    唐馳頗為意外地睨了一眼難得頭腦清醒的夏至，感慨道：“我怎么覺得你這次回來懂事了不少？”這一年來難得夏至能與人正常對話交談，唐馳也極有興致多教他一些。“說實話，易雪有今天，也怪不得別人不幫她。她當年要跟楚一鳴結婚，你、寇鈞、藍盈、一敬，誰沒勸過？結果呢？她聽了嗎？為了楚一鳴得罪了朋友還得罪了老板，跟達瑞解約也鬧地天翻地覆。現在出了這種事，蔣老板不授意旗下明星出來踩她一腳就不錯了，還奢望達瑞為她出頭？……幸虧易雪她雖然是個戀愛腦，但至少做人還有骨氣，否則……”唐馳搖搖頭，最后定下基調。“人必自救而天后助啊！”

    此時已是傍晚，易雪等商量過正事早已各自離去，只留唐馳將累了一天的夏至送回了他在京城的住處。夏至和關山在京城的別墅冷清許久，除了幾個負責日常清潔的傭人，竟連個做飯的廚子也沒有。是以，晚餐也只好隨便點了些外賣打發了。聽到唐馳的這番話，夏至即刻放下了才吃了兩口的炸醬面，追問道：“既然連阿雪的老東家也不管，那為什么光影要出頭？”

    “我想簽她啊！”唐馳理直氣壯地答。“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這個人情足夠讓易雪一輩子為光影賣命了！一敬過世、江城的狀態一直不算穩定，寇鈞早跟我報備過以后會以科研為主，藍盈馬上要結婚……光影就快沒牌可打了，我怎么能不提前準備？”說到這，唐馳又忍不住捏了捏夏至的肩頭。“夏至，你才是王牌。……今年春節檔萬馬齊喑，少了你，并不代表電影總票房別人可以多分潤幾份，而是整體縮水。”

    可說到拍戲，夏至卻低頭沉默了。過了一會，他故作隨意地轉換話題。“山哥呢？……不是一聽到我回京城就躲去江海了吧？”

    唐馳也沒想過現在就說服夏至復出，雖然在他心里夏至復出是必然的。但就算要復出，那也得聲勢萬鈞眾望所歸。現在么，才過了一個春節檔，還不急。只不過，關山，顯然也不是一個好話題。夏至在瑞士呆了那么久，唐馳當然不可能完全不聞不問。但幾次跟小簡通話，小簡都匯報說夏至從不提起關山，怎么每次一見到他就問他要“山哥”，唐馳真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夏至卻誤會了唐馳的沉默，眼神瞬間黯了一下。片刻后，他輕輕移開眼，漫不經心地道：“算了……馳哥，我困了。”

    “夏至！”唐馳即刻站起身來，不顧一切地叫道。“你山哥不在國內！”無論關山是怎么想的，唐馳只知道他不能看著夏至再陷下去。所以，如果出賣關山能換來夏至的好心情，那就讓關山聽天由命吧！

    “什么？”夏至吃驚地望著唐馳，“他不在？”頓了頓，他又不可置信地補上一句。“他怎么能不在？……光影不是他的心血嗎？”

    “夏至，你真是這么想的嗎？光影才是他的心血？”唐馳的話音一下子沉了下來。

    “不，不……我是說……”夏至懊惱地抓了把頭發，“我是說……除了我……”

    “天哪……”連唐馳都忍不住要哀嚎，“夏至，難道你以為你山哥會自愿放棄你，選擇光影？……是你要自殺，你不能面對你山哥，這讓你山哥不得不放手，OK？”

    “我不是，我沒有！”夏至連忙否認，“我自殺……我……”他怔愣片刻終是無力一嘆，“好吧，那時我病了，我腦子有問題，我在鉆牛角尖……”

    “現在就想通了嗎？”唐馳目視著面前的晚餐平靜道，“你甚至連厭食都控制不了。……所以，就別管那么多了好嗎？夏至，馳哥不希望你誤會你山哥，但比起你們能否在一起，我和你山哥都認為你的健康更重要。……也許我這么說你還是會覺得很有壓力……那就試著承擔這些壓力，謝謝！”

    夏至無力地倚在椅背上，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我還以為我掩飾地很好……”

    “顯然演技仍然有待磨練。”唐馳打趣地補上一句，隨手扣上西裝紐扣。“好了夏至，你的朋友光影會關照，楚一鳴你也揍了出氣了。早點休息，明天就回瑞士。”

    “等等！你還沒告訴我山哥在哪？”眼見唐馳要走，夏至急忙起身急道。

    唐馳深深地看了夏至一眼，久久才道：“夏至，你山哥在哪你不該來問我。”他伸手指了指夏至的心口，“你該問你自己。”

    夏至立時一怔，半天都沒有再應聲。

    作者有話要說：

    唐馳：如果出賣關山能換來夏至的好心情，那就讓關山聽天由命吧！

    關山：【黑人問號.jpg】

    第130章 告白

    夏至當然沒有在第二天就回瑞士，自從他生病, “乖巧聽話”這類形容詞就離他很遠了。好在唐馳似乎也不愿過分勉強他, 而是很快將遠在瑞士的心理醫生、小簡和喬越又一并打包了回來。留在國內的夏至依舊深居簡出, 每周他會去見兩次心理醫生，每次一個小時。如果他愿意說話, 心理醫生會陪他聊天；如果他不愿意出聲，那就畫畫、擺弄沙盤或者干脆發發呆。除此之外，他唯一愿意出門的時機是陪易雪上庭。最終判決, 易雪得到了離婚證、女兒的撫養權、楚一鳴一次性支付的巨額撫養費以及他的當庭道歉, 可說是大獲全勝。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結局, 除了法律的公正還有賴于這段時間以來振興藥業和光影影業在股市上對怡神堂的雙面夾擊。可以說，離這一場婚, 對楚一鳴而言絕對是損失慘重, 他甚至還不得不放棄控告夏至傷人來換取楚家對怡神堂的控股權。有鑒于以上種種, 當楚一鳴走出法庭時看向夏至的眼神歹毒如覓食的響尾蛇, 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夏至無視了這個眼神，他甚至完全無視了這個人, 而只是解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易雪的身上。當天晚上, 易雪離婚案的審判結果和這張照片就登上了熱搜第一。

    “終于有新料了！我想他想地要瘋！”

    “到底什么時候接新戲啊？休息夠久了吧？”

    “人家早退圈啦！忘了大明星人設吧！最新人設是霸道總裁, 沖冠一怒為紅顏啊！”

    “你還是不肯更新微博嗎？真的很想你……”

    ……

    夏至隨意掃了一眼微博，把手機扔到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