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飛光，雷聲轟鳴。

    圍攻晏如燈的一眾武林人士逐漸摸到了進攻的最佳時機，但凡聽到天際炸雷滾滾便手持兵刃向其招呼。然而他們卻并不知曉，憑晏如燈的武功，即便眼蒙黑布、天降豪雨、電閃雷鳴，甚至不遠處的佛偈經懺聲都不能影響他的聽力與判斷。

    又是一聲雷響，晏如燈耳側聽得一道劍鳴清嘯著向他刺來。此招破空而來劍勢凌厲，直取他胸前膻中xue，竟與晏家危燕劍法中的“燕雁代飛”仿佛。只是“燕雁代飛”輕靈迅捷，這一招卻是剛猛有余機變不足。晏如燈本能地使一招“燕語鶯呼”，劍尖輕顫直取對方手腕，同時足下一旋左掌已印在了對方胸口。晏如燈這一掌乃是他結義兄長石長安的家傳武學“御風掌”第六式“風卷殘云”，氣吞云海、勢若千鈞，天下幾無人能敵。那人受他一掌竟連慘叫聲都不能發出即刻閉氣聲吞跌了出去。

    幾個家仆模樣的人見狀趕忙奔上去將他扶起，待摸到他胸口心跳全無、鼻下呼吸斷絕，他們當即驚惶大叫起來：“門主！宴門主！”

    聽到這一聲“宴門主”，晏如燈如遭雷擊，他慌忙扯下眼前黑布循聲望去，卻見面色紫金的宴如鏡正聲息全無地倒在幾個晏家家仆的懷里。晏如燈這才意識到：原來方才那一招竟真是晏家危燕劍法中的“燕雁代飛”，而向他進招要取他性命的那個人也的確是他的大哥，宴如鏡。宴如鏡與晏如燈自幼一同長大，兄弟倆一齊習武，彼此過招不下千百回。宴如鏡使這一招“燕雁代飛”時的破綻，晏如燈豈能不知？只是宴如鏡每次用這招“燕雁代飛”總是來勢洶洶，晏如燈如要破他劍勢，勢必會令宴如鏡受傷。是以多年來，晏如燈始終假作不敵兄長此招。想不到今日受困少林，宴如鏡竟毫不猶豫地向他用出了這一招。

    晏如燈正是諸心紛亂，點蒼派劉掌門已在他身后大叫：“還敢假稱自己是晏如燈？晏如燈與宴門主手足情深，豈會對自己的兄長痛下殺手？”

    劉掌門之后，更有少林弟子齊聲唱誦：“聞如是。一時婆伽婆。在舍衛城。祇樹給孤獨園。爾時世尊。告諸比丘。父母于子。有大增益。乳哺長養。隨時將育。四大得成。右肩負父。左肩負母。經歷千年。正使便利背上。然無有怨心于父母。此子猶不足報父母恩……”

    晏如燈方寸大亂，他下意識地要去查看宴如鏡的情況。一眾武林豪杰卻都誤以為他這是要趕盡殺絕，各個雙目泛紅面露猙獰嘶吼著向他奔來。晏如燈已無心戀戰，再勉強擋得幾招便破綻百出，原本不見半點傷痕的身上就又見了血。可他卻毫無所覺，雙目只不離宴如鏡左右，急切令道：“紫宮、玉堂、膻中，快給大哥推宮過血！”

    生死相搏，豈容他如此分神？

    晏如燈話音未落，劉掌門一拳已轟在了他的背心。這一拳浸yin了劉多錦半生修為，怎能小覷？晏如燈腳下一個踉蹌，當即單膝落地，他心念電轉，忙運氣將真力卸于膝下。只見晏如燈膝下石板立時粉碎，而他本人嗆咳兩聲亦噴出口血來，身受重傷。晏如燈卻仍恍若未覺，緊盯著扶著宴如鏡的兩名家仆喝令：“宴聲、宴聞，你們連我的話也不聽了么？快啊！”

    晏家兩名家仆聽晏如燈點出他們的名字，不知為何竟有些信了他的話，趕忙按他指點為宴如鏡推宮過血。不久，宴如鏡面色好轉，慢慢嘔出兩口血，呻吟著醒了過來。

    晏如燈這才松了口氣，他重傷在身再擋地劉掌門幾招已是左支右拙，敗象已現。

    劉掌門雙拳舞地虎虎生風，正是眉飛色舞豪興大發，眼下就要將這“假晏如燈”斃與掌下。那本該正被少林十八銅人陣圍困的魔教妖孽竟忽而一聲長嘯，自陣中脫身而出，一掌向他拍來。點蒼派武學駁雜，劉掌門自負點蒼“飛龍長拳”天下無雙，直出一拳“龍騰虎嘯”向元不渡擊出。這一拳打出，虎嘯龍吟之聲磅礴而起，的確駭人。

    元不渡身在半空，竟忽而側頭一笑，瞬間變掌為拳，居然硬碰硬與劉多錦狠狠對了一拳。

    大伙只聽轟然一聲巨響，元不渡瀟然落地，腳下輕移，瞬間將晏如燈擋在了身后。而劉多錦則一聲慘叫，整條胳膊如被抽了骨頭的rou條一般軟綿綿、血淋淋地蕩了下來。顯然，元不渡方才那一拳竟是將劉多錦整條臂骨、指骨都給震碎了。

    “你怎么樣？”元不渡冷眼看著又逐漸圍上來的少林弟子們，伸手一捏晏如燈手腕，急急發問。

    晏如燈眼見這些亂哄哄的武林豪杰已被打發了大半，而那些井然有序圍上來的少林弟子們顯然更為難纏，輕聲道：“輕舟，是我連累了你……”

    “你連累我的還少嗎？”元不渡并不回頭去看晏如燈，只冷冷應道。“不差這一回！”

    晏如燈苦笑著搖了搖頭，還想說些什么，卻猛然面色一變，臉上又隱約有“rou蟲子”慢慢爬了上來，緩緩蠕動。

    察覺到晏如燈真氣逆轉，元不渡忙緊緊抓著他的手腕，將一身渾厚內力傳過去助他調息逆沖的真氣。

    晏如燈內力同樣深厚，要助他調息必得尋個風涼水暖四下無人的好地方，才能免于走火入魔。此時的少林寺，大戰正鏖，怎會合適？晏如燈強壓逆沖真氣掙扎著要掙開元不渡，口中艱難道：“輕舟，別理我……快走！”

    “閉嘴！”哪知元不渡的五指卻如鐵鉗一般，如何都掙不開。

    “阿彌陀佛！”空信方才見少林十八銅人陣奈何不得元不渡輕易被他脫身已是驚駭，此時再見元不渡竟旁若無人地為走火入魔的晏如燈調息更是心中擂鼓，忙上前勸道。“小施主武功高絕，可惜涉世未深，不要被賊人騙了才好。”

    元不渡仍未松開晏如燈的手腕，片刻后，他忽而神情莫測地問了一句：“大和尚，你方才不是我還指我為魔教妖孽么？……我既是魔教中人，那自然是我騙人，不是人騙我。”

    “阿彌陀佛！小施主業障太深，可惜可惜！”空信見元不渡對他絲毫不假辭色也就不再相勸，慢慢退了出去。

    空信一退，少林十八銅人又持棍圍了上來，口中齊誦：“慈因積善，誓救眾生，手中金錫，振開地獄之門。掌上明珠，光攝大千世界。智慧音里，吉祥云中，為閻浮提苦眾生，作大證明功德主。大悲大愿，大圣大慈……”

    《地藏經》，誦的是地藏菩薩摩訶薩。晏如燈深研佛法，自然明白少林弟子的誦贊之意。所謂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少林弟子這是要與元不渡生死相搏了。他心中焦慮萬分，只是真氣逆沖，已說不出半個字來。

    而因著晏如燈情況緊急，元不渡亦無心戀戰，只緩緩言道：“少林十八銅人陣？好大的名頭！……可惜，今日不是時候，下次再來討教！”話音未落，他已將晏如燈負在肩頭，飛身離開。

    少林寺偌大名聲，自然不容他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只是少林弟子一路追來，只見元不渡不慌不忙地運掌劈壞了無數廟門、石柱、樹木擋住他們的去路，自己負著晏如燈遙遙而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傲嬌本嬌啊！

    劉多錦：我的手！我的手！嗚嗚嗚！

    第82章 佛魔（八）

    元不渡一生之中，這還是他頭一次不戰而逃。是以奔出少林后他始終不言不語, 也不知是發晏如燈的脾氣還是在生自己的氣。

    而晏如燈氣息奄奄又被負在元不渡的肩頭, 自然不曾察覺對方的異狀。此時暴雨未歇, 晏如燈只覺身上一陣發冷又一陣燥熱，迷迷糊糊地逐漸失去了意識。

    “如是我聞。一時, 佛在娑竭羅龍宮，與八千大比丘眾、三萬二千菩薩摩訶薩俱。爾時，世尊告龍王言。一切眾生, 心想異故, 造業亦異, 由是故有諸趣輪轉……”

    不知為何，佛偈經懺仍隱隱約約在晏如燈的耳邊回蕩, 仿佛無論他怎么走、怎么逃, 都離不開這天羅地網、沖不破那黑暗迷霧。

    “如燈, 你的資質勝過你大哥百倍。晏家交給你, 我才能放心。”

    “請父親三思！大哥……大哥才是晏家血脈！”

    “……如是一切，靡不由心, 造善不善, 身業語業意業所致。而心無色, 不可見取，但是虛妄，諸法集起, 畢竟無主，無我我所……”

    “宴二公子, 你雖年幼卻宅心仁厚，堪為武林盟主。”

    “方盟主，這武林盟主令干系中原武林生死榮辱，少林空真方丈德高望重，遠比晚輩更為適合。”

    “……自性如幻，智者知已，應修善業，以是所生蘊處界等，皆悉端正，見者無厭……”

    “浮生說……他說，待明年春暖花開，便迎娶我過門。二哥……”

    “如此，宴二哥便先恭喜弟妹了！”

    “……言善法者，謂人天身、聲聞菩提、獨覺菩提、無上菩提，皆依此法，以為根本，而得成就，故名善法。此法即是十善業道。”

    黑暗逐漸散去，隱隱有微光透出。

    明朗磊落的宴老門主端坐在大堂正位上，目光溫柔而堅定地望著晏如燈。“如燈，你也是我的兒子！”

    晏如燈雙目一熱，正要說話，老門主的身影又如云霧般散去。

    空真方丈的笑臉卻顯了出來，打趣道：“二公子身羈紅塵，縱使日夜誦經也是有口無心欺瞞佛祖，這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