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璣自豐麟院回來時(shí)，頗有憂色，把詩集之事拋之腦后。

    青枝尋找良久，終究沒能找到那本詩集。左右不過是本書,既然姑娘也未再提起，沒了就罷了。

    沈天璣日盼夜盼,直到上元節(jié)到來之日，也未能把柳清萏和沈天媱盼回來。姑蘇早有人來報(bào)說，兩位姑娘走的陸路，在宋州一帶遇到春雪，路上泥濘,須耽擱幾日。

    上元節(jié)那日，天氣極好。沈府按照舊例闔府同宴。新年以來，這樣的家宴一次連著一次，多了便也沒甚新意，大家聚一聚說說話也就散了。

    夜里，千光燈樹,萬枝花焰，整座京城一片縟彩繁光不夜天。

    沈天璣早早就換上一身輕便衣裝,一副京中尋常富庶之家少女的打扮,還未出府門，就聽到外頭鑼鼓聲和喧鬧聲，抬眼一瞧，一只絢爛的焰火正巧在夜空中炸開，璀璨無邊，天邊一輪好月驟然失色。

    同是做了尋常丫頭裝扮的青枝碧蔓二人跟在沈天璣身后，連連贊嘆。要知道，大昭的上元燈節(jié)只在北邊諸路時(shí)興，南邊諸路包括姑蘇府等，都沒有這樣的景致。主仆三人在姑蘇兩載，對京城這上元燈節(jié)可是想的緊了。

    沈天璣心中急切，正欲出府門，卻被身后叫住。

    “四meimei！”沈天珩和沈天瑱二人正大步走來，二人俱是輕裘寶帶，錦衣華冠，俊逸非凡。出聲的是沈天珩。

    “四meimei孤身一人豈不清寂？”沈天珩笑道，“不如同我倆一道如何？”

    早些時(shí)候，沈天瑾就有邀請沈天璣同游的，當(dāng)時(shí)沈天璣狐疑看了他半晌，也沒從他臉上瞧出一分心虛，思來想去，她還是不想冒險(xiǎn)，謝絕了他。

    云華樓那日特意引她與孟庭雨相見的舊事還歷歷在目，沈天璣有點(diǎn)記仇。

    沈天珩可是比沈天瑾做過更多牽線搭橋之事的，沈天璣瞧他笑得春風(fēng)明媚，暗道三哥哥裝模作樣的功夫可不比大哥哥差，跟他走就是傻子！

    今日好不容易可以自由來去游玩一番，哪里能讓那些糾結(jié)不清的事兒壞了興致？

    沈天璣正欲回絕，不想沈天瑱當(dāng)先開口道：“三哥，我等下要和幾個(gè)同窗同游的，可陪不了你。”

    他瞧了眼沈天璣，見她一身淡粉色齊腰襦裙，墨發(fā)輕挽，發(fā)簪素雅，容顏愈顯清麗，由衷贊嘆道，“妍兒穿什么都好看！”頓了頓，又續(xù)道：“不如妍兒和我一起去吧！我定會(huì)照顧好妍兒的！”

    京城上元習(xí)俗，上至公爵勛貴之府，下至平民百姓之家，所有年輕男女皆可結(jié)伴出門游玩。沈天璣此番沒有同伴，只帶了兩個(gè)丫頭并兩個(gè)仆從，若是和家兄一同，的確可多照應(yīng)些。

    可是，瑱哥哥的同窗里，還有一個(gè)叫蘇墨陽的呢。

    沈天璣心頭過一遭，覺得還是孤身一來的最好。

    沈天珩見有人跟他搶，哪里肯放過？正要開口再勸，沈天璣脆聲打斷道：“兩位哥哥的心意，妍兒心領(lǐng)了。但是妍兒今日就想孤身一人。”她假做賠罪地朝兩個(gè)人福了福身，眼神朝沈天珩那邊帶了嗔怪之意的一閃。

    沈天珩摸摸鼻子，止了勸。明宣啊明宣，今日我還是選擇護(hù)著meimei吧！

    沈天瑱心心念念和同窗匯合，跟兩人拱了拱手就當(dāng)先走了。沈天珩陪著沈天璣走到最熱鬧的宣德樓附近，才離開。

    京城繁華之地，西城當(dāng)屬太昊坊，東城當(dāng)屬宣德樓。西城因平民住宅居多，太昊坊中游玩的也多是平頭百姓。沈天珩怕那里魚龍混雜，才特地把沈天璣帶到宣德樓。

    人群熙攘，燈火繁盛，整條街道明亮璀璨，煌煌如在夢中。

    小三子在前頭開路，免得人群擠到沈天璣。沈天璣則領(lǐng)著青枝碧蔓一路逛過去。

    兩邊店鋪琳瑯滿目，多是賣花燈煙火之類，還有些新穎物件兒諸如木偶娃娃和各色面具。沈天璣瞧見架子上掛了只蝴蝶面具，笑道：“那個(gè)面具好！”

    走過去正欲取來看看，冷不防另一只纖纖玉手先她一步取了下來。

    順著皓腕往上一瞧，卻見一張年輕清秀的女子側(cè)顏，冰玉雪膚在燈下盈盈泛光。

    “老板，這個(gè)面具怎么賣？”

    “不多不少，十文一個(gè)。”

    那女子正欲拿錢，碧蔓眼瞧著架子上的蝴蝶面具只此一個(gè)，沈天璣一臉惋惜，忍不住上前道：“老板，我們多給些銀子，賣么？”

    老板有些為難。

    那女子看了眼碧蔓，又打量了會(huì)兒沈天璣。眸中閃過一抹光。

    沈天璣皺眉喚道：“碧蔓回來。這本是這位姑娘先拿到的。”隨后又朝女子盈盈一笑，“抱歉，我家丫頭不懂事。”

    不想那女子也回以一笑，“若是姑娘實(shí)在喜歡，我就讓給姑娘吧！”

    說著，就將手中面具遞給沈天璣。

    沈天璣心下贊嘆女子的寬厚，笑著婉拒道：“姑娘不必如此，凡事總有個(gè)先來后到。這面具本該是你的。”

    那女子點(diǎn)了點(diǎn)頭，轉(zhuǎn)身給老板付了錢。

    沈天璣在架子上瞧了一會(huì)兒，未能找到喜歡的。正欲離開，那女子卻叫住她。

    “姑娘，我方才在前頭看見過賣蝴蝶面具的，當(dāng)時(shí)未曾買下。不如現(xiàn)在我陪你去買？”

    女子容色秀麗，燈光下眸光誠摯，笑容清爽明媚。沈天璣一愣，笑著點(diǎn)了頭。

    那女子又開口道：“你是不是名叫沈天璣？”

    沈天璣一愣，“姑娘如何知道的？”

    女子淺笑，“曾經(jīng)在畫中見過。”

    沈天璣驀然想起那日在瓊香殿后院里聽到顧殷殷所說，蘇墨陽曾為她作過一幅畫的事情。

    “姑娘，你莫不是晉遠(yuǎn)侯府的哪位小姐？”若是蘇府的人，還是不要深交為好。只是前世她也未曾在蘇府見過這樣一個(gè)女子啊。

    女子一愣，搖頭道：“我跟晉遠(yuǎn)侯府毫無干系。”頓了頓，又續(xù)道：“早就聽說左相府里有容貌傾城的女兒，且懂事孝順，在姑蘇照顧年邁的敬國公整整兩年。雪梅節(jié)時(shí)我正小恙，未能見到你一面，正可惜呢！可巧今日碰到了。”

    “姑娘實(shí)在過獎(jiǎng)了，”沈天璣不好意思道，“是傳聞多有夸大而已。”

    “我倒覺得傳聞未有夸大。可不是容貌傾世么？”女子笑著，又問道，“聽聞沈府的幾位公子俱是不凡，怎么今日不見家中兄長陪你同游？”

    “家中兄長倒是邀了我同游，可他們有不少旁的公子們作陪，我嫌人多，干脆自己孤身一人了。”沈天璣見她身后也只有一丫頭一小廝，“姑娘也未曾有兄長相伴？”

    女子眸光一轉(zhuǎn)，輕笑一聲：“我哥哥每日只知家國天下，忙得很，哪里有空陪我出游。”

    沈天璣猜測這女子兄長大約是朝中高官，只不過，這女子瞧著年輕，哥哥年紀(jì)也不會(huì)大到哪兒去，上元燈節(jié)這樣有趣的時(shí)候，連她大哥哥和二哥哥都早早出游了呢，竟也有人能忍住不來？

    二人又說了幾句話，都覺得對方言談氣度極佳，彼此生出幾分熟稔。恰走到一溜兒燈謎處，見著無數(shù)通明的燈籠，俱是目露喜色，一起湊上去瞧熱鬧。

    二人先后連連猜對了好幾個(gè)燈謎，加之二人容色出眾，特別是沈天璣，嬌美的雪顏在璀璨燈火下巧笑嫣然，明眸顧盼流彩，瞬間引來周邊不少公子小姐們的注目。

    沈天璣機(jī)敏地瞧見幾個(gè)公子朝兩人頻頻投來的目光，壓了聲音提醒女子道：“這里人多呢。”

    女子滿不在乎，笑意吟吟，“一年都難得出……出門一趟，自然要痛快玩一玩。管他們做甚？”

    沈天璣想起上次云華樓的事情，至今心有余悸，只得立在陰暗處默默瞧著那女子繼續(xù)猜燈謎。碧蔓知道她想法，低低道：“姑娘站在哪里都要引人注目的。今日該聽李mama的戴個(gè)帷帽出門才是。”

    沈天璣暗自撇嘴，她是嫌棄戴那勞什子太不自在了。

    四下一望，盞盞燈籠，艷麗如霞，燈火闌珊中忽然出現(xiàn)熟悉的面孔，正朝這邊走來。

    正是前不久云華樓所見的嚴(yán)辭郡主靳玉媛。她今日一身衣裝華麗，珠釵滿頭，身后呼呼喝喝跟了一大群人。其中站在最前的正是黎雅婧。

    “你也來猜一猜呀！”那女子見沈天璣立在那里不動(dòng)，出聲喚她。

    她扭身朝沈天璣笑，靳玉媛亦是一邊同身后人說笑一邊往前走。兩人撞個(gè)正著。

    不小心撞一下本沒什么，可這會(huì)子身后跟了一群公子小姐，靳玉媛身為地位顯赫的郡主，若是輕易放過不免失了面子，須得立一立威才行。

    “你是何人？”她由著黎雅婧替自己揉了揉撞疼的手肘，杏目瞪向那女子。

    女子偏頭打量靳玉媛，默不作聲。沈天璣怕她吃虧，連忙上前輕聲提醒道：“這是淮武王府的嚴(yán)辭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