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5章 伊人蹁躚入夢來

    碧蔓之言本是無心，但卻讓沈天璣心里好一陣難受。

    掐指一算，已有整整八年未曾見過祖母和爹娘并上幾位兄長，記憶里那些綿密而柔軟的親情，仿如隔世。

    她記得幼時，祖母同祖父一樣，總將她如命根子般疼著。父親對幾位兄長俱是嚴(yán)厲無比，獨(dú)獨(dú)對唯一的女兒愛憐有加。母親也是視她若珍寶，一分委屈也不讓她受的。幾位兄長亦是一個比一個更寵她護(hù)她。說她是泡在蜜罐子里長大，一點(diǎn)都不為過。

    可是前世她不僅未曾為沈府做過什么，反而處處連累他們。石女之名讓沈府抬不起頭來，蘇府的刻意打壓和暗中報(bào)復(fù)也讓沈府一再受挫。想必在她無法忍受的那些黑暗無比的日子里，父親母親更不好過。

    偌大一個沈氏門庭，又哪里是那樣容易支撐的？特別是在失去帝王的信任之后。

    愧疚，傷心，難過，最后都化作了nongnong的思念。這種思念被她沉沉壓在心底，平時瞧不出什么，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它有多深。

    沈天璣立起身，看著前方波光粼粼望不到頭的江面，問道：“還有幾日到京？”

    “快了呢！還有四五日便到涿州，過了涿州就是京城了！”碧蔓笑道，“還道姑娘多鎮(zhèn)定呢！可不是也等不及了！”

    沈天璣點(diǎn)點(diǎn)頭，她看著煙波浩渺天水一色的江景，自言自語道：“白云親舍，歸鴻難寄，這別離的許多年，總算是過去了。”

    爹，娘，妍兒馬上就到了。過去妍兒不懂事，此后再不會了！

    正當(dāng)沈天璣隔著遙遙山水北望京都時，京城內(nèi)正萬民空巷，甚至同前些時候征北軍凱旋而歸之時的熱鬧程度相差無幾。因?yàn)榻袢帐且桓缮嫒胛骶耻婈?duì)輜重克扣一案的獲罪官員們押解到京之日。

    以張澤義為首，長長十幾架囚車陸陸續(xù)續(xù)進(jìn)入京城。京城街道兩旁擠滿了平民百姓，有開口怒罵的，有朝囚車中腦滿肥腸的貪官們?nèi)与u蛋吐唾沫的，還有些斯文些的，只是嘆息著搖搖頭，道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禁苑內(nèi)，由西境一案引起的一場無聲之戰(zhàn)還在進(jìn)行。

    朝官分為三派，一是以尚書右仆射景庭景大人為首的幾位政事堂老臣，主張將張澤義等人以貪污之罪論處；二是以樞密使章平嵇章大人為首的幾位樞密院舊臣，主張將他們以謀反之罪論處；還有另一撥人，看著一幫文武老臣意見相左，卻默不作聲，意圖想要左右逢源的。

    從早朝的太極殿到如今天子處理政事的勤政殿，爭論之聲愈演愈烈，卻始終不能達(dá)成統(tǒng)一意見。

    過正午，一直沉默不語的上首之人終是淡漠出聲：“朕昨夜查看本朝稅錄，國中諸路，年年向朝廷繳稅納銀，獨(dú)西境隴右路，須朝廷歲歲運(yùn)送錢糧以養(yǎng)兵。那張澤義日日上奏哭窮，如今且看看，天下有哪一路安撫使有他張澤義攢的銀子多？”

    聲雖淡，色卻厲。

    龍座之上的年輕帝王，眉目沉暗，臉色剛毅，淡言擲地有聲。

    “中飽私囊，勾結(jié)謀反。”他目光盡掃群臣，冷聲道，“朝中文武諸臣，還有誰敢替張澤義求情的，不妨站出來，與朕一瞧。”

    盡管在站之人俱是在波譎云詭的政堂上廝殺多年的老狐貍，也被這一字字驚的滿身冷汗。站在最前面的景庭低了頭，再不出聲。

    殿中一時安靜。

    “傳旨，隴右路原安撫使張澤義，以輜重銀兩中飽私囊，勾結(jié)鄭王意圖謀反，三日后凌遲處死。其九族之內(nèi)，男流放蒙古，女出賣為奴。此事再不復(fù)議。”

    眾人心下一驚。

    自昭文以來，朝廷一直主張以仁政治天下，極少有這樣處以極刑且連累九族者。特別是張澤義九族之中，可有不少朝官親眷牽連在內(nèi)。

    可帝王令行如劍，又有哪個敢再辯駁一句？

    “今日暫議到此。”

    眾人叩拜，萬歲之聲如洪。

    景庭從勤政殿走出時，忍不住用袖子擦了擦額角細(xì)密的汗珠。他朝一旁的御史中丞徐亭低聲道：“今上如今心思愈發(fā)難測了。”

    徐亭點(diǎn)點(diǎn)頭，“景大人日后可小心些，如今這朝堂上的風(fēng)，是朝著新黨那邊吹了。皇上向來獨(dú)斷乾坤，咱們只需忠于皇上就是，無需思慮太多。”

    景庭連連點(diǎn)頭，二人隨著別的臣工沿著光潔雪白的大理石宮路離開禁苑。

    勤政殿內(nèi)，昭武帝慵懶地靠在龍座椅背上，冷厲的眸子微微閉上，伸手揉了揉太陽xue處。

    一旁侍立的勤政殿總管周寧福低聲問道：“皇上可要回去東華宮歇息片刻？”

    昨夜皇上三更天兒才回東華宮，但是不過一個時辰就醒轉(zhuǎn)，醒了之后又立刻到勤政殿理事。

    說起來皇上此次遠(yuǎn)歸回宮之后，似乎睡眠就變得格外差。太后也多次詢問此事，但是皇上就是不回東華宮歇息，他一個伺候的下人又有何辦法？

    也只能偶爾提一句罷了。

    可是上座天子卻良久不言。

    周寧福微微抬了下眼，卻見帝王正半靠在龍座上閉目養(yǎng)神，眼神疲憊而松懈，似乎已經(jīng)睡著了。

    “皇上？”他小聲問著。

    聞言，差點(diǎn)陷入混沌的昭武帝又睜開眼來，眸中仍是犀利無比，那是長久以來養(yǎng)成的警戒與威嚴(yán)。

    這幾日的確是累了。

    不是因政事繁忙，亦非因他不能入睡，而是每每入睡，總能夢見一個女子來。夢后渾身的躁動卻是無處抒發(fā)，讓他頗為煩惱。

    是他在姑蘇城遇到的女子，亦是撬開他二十多年間無人觸及的情殼的女子。

    本以為不過是遇見個姿色絕佳的美人而已，美人既然不見了，他也就算了，畢竟天下女子，有哪個是他得不到的？他向來也不是貪戀女色之人。

    可是不曾想，她帶給他的觸動一直留在某處，如今時時闖入他夢中擾他安寢。

    夢里，她時而嬌媚時而妖嬈時而靈動，每一分表情都如同現(xiàn)實(shí)所見一般真實(shí)，讓他總是忍不住沉迷其中。夢里，她會以當(dāng)初在姑蘇所見時如花間仙子般的模樣出現(xiàn)，亦會以更加某些更加yin///靡///誘人的姿態(tài)出現(xiàn)，總讓他瞬間燃起烈火，輕易難以平息。

    朝中一幫老臣多次上奏立妃，或許也是個時候了。

    昭武帝正沉思著，門外卻有人來報(bào)，說是常大人求見。

    “宣。”

    昭武帝淡漠出聲，冷冽的音色在空曠的大殿中愈顯冷硬威嚴(yán)。

    常懷一路風(fēng)塵仆仆，進(jìn)了大殿行了禮，便將這幾日查到的消息呈給了他。

    他一個大內(nèi)一等一的侍衛(wèi)高手，卻在正陽門之亂中缺席，折返回姑蘇去找一個姑娘。這事兒說起來，著實(shí)是委屈。可天子威重，帝令如山，哪里能違抗？

    不過他心里也是暗暗驚異，他這位素來不近女色的主子竟然頭一次對一個姑娘起了興趣。這莫不是，要冊后立妃的征兆？

    昭武帝打開盒子，細(xì)細(xì)覽過文字，口中淡淡道：“做的不錯。你下去吧！”

    沈天璣。

    原來是敬國公沈府的女兒，難怪有這樣的風(fēng)姿。

    常懷離開之后，周寧福瞧著一向容色冷硬的昭武帝竟然有一瞬眸色柔和，差點(diǎn)以為自己花了眼。

    他再朝那桌上一瞧，卻見一張妙筆丹青的女子畫像。

    那女子傾城絕世，容色驚人，眸中光輝璀璨，唇角綻笑，宛若神妃仙子。

    卻不知是誰家女兒，長得這般好！瞧著竟比那靜辭郡主還美呢！難怪連皇上都一臉欣賞的模樣。

    忽然，周寧福只覺涼風(fēng)嗖嗖，無聲冰刀夾面襲來。

    他微微一滯，撞見昭武帝淡漠卻冷厲的眉眼。

    “皇……皇上恕罪！”他立刻低頭求饒。

    “恕罪？你可知罪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