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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堯看著他:“多謝。外面那些馬,勞煩你照顧了。” 小二連連抱拳:“客官您這話,太客氣了,咱做的就是伺候人的活兒,哪兒有勞煩一說。” 沈堯抿唇,端起茶杯,喝下一口潤了潤嗓子。 客館內門窗大敞,落日余暉收盡,老板娘親自來點燈。梁上掛起四盞燈籠,燈芯偏暗,燃著幽幽冥冥的昏光。光影落在杯中,茶葉漂離沉浮,沈堯晃了晃杯子,總感覺有人在看他。他不由得回過頭,剛好望向一處墻角。 一群坐在墻角里的壯年男人們發(fā)出哄笑。 他們一身武夫打扮,背著弓箭,手握彎刀,眼神時不時瞟向沈堯。其中有人低聲問:“那小子沒武功,是個兔兒爺吧?” 另一人答:“可不是?長得挺俊,比女人還白,手上沒劍沒刀,要用何物傍身?” 鄰桌有個穿長衣的刀客搭話:“便是一夜酣戰(zhàn),床上動真格!” 幾個壯漢都在笑,還有人提起“譚百清好男色”的傳聞,說那應天府的流光派掌門家里,也養(yǎng)著許多不學無術的少年郎君。 沈堯臉上泛過紅潮。他臉皮這么厚,都被說得煩了。他開始自省,往常從沒有人在背后這般議論他,為何今天招來這么多? 難道是因為段家劍客們滿身陽剛之氣,坐在他的旁邊,襯得他這個斷袖……格格不入? 燈影綽綽,夜風穿堂而過。 段無痕執(zhí)起一雙筷子,向后一擲,激起一大片拔刀聲。 沈堯扭頭再看,只見剛才那名刀客被兩根筷子釘在了墻上。筷子從他護腰的毛裘間穿過,并未傷到他。但他嚇得魂飛魄散,嘴中話不成話:“你、你……” 段無痕從未回頭看過他。 他甚至沒見到段無痕的正臉。 段無痕喝了一口茶水,才說:“別吵。” 眾人收刀回鞘,接連落座,再無一人亂嚼舌根。哪怕四下坐滿了人,也比荒郊野外更寧靜。 不多時,老板娘和店小二端著幾盤菜過來了。沈堯先用筷子扎了牛rou,又嘗了一口,才說:“哇,我們真有口福。鹵牛rou里還放了二錢山楂,二錢枸杞,和一錢黃芪。” 老板娘面色微凝:“這你都能吃出來?” 沈堯抬起衣袖抹嘴:“這牛rou用文火燉了一個時辰,蠻入味的。我起初還怕在這偏僻地方碰上黑店,怕這鴨子和牛rou里都有毒,現(xiàn)下還好,我放心了。” 老板娘用手帕掩唇,嬌笑道:“出門在外,謹慎一點,那是應該的。” 沈堯立起筷子,狠狠一插,戳進牛rou:“這幾塊rou,切得好厚,味道聞起來也不一樣。”他抬起頭,盯著老板娘,又沖她笑:“你說,我是換一雙筷子,還是換一盤rou?” 老板娘反手端走這一盤牛rou,退離一尺遠。惶惶燈色之下,她臉上有了惱意:“今兒個人多,給您上錯菜了。稍等啊,我這就讓他們去換。” 她這次走得急,腳下甚至一絆。 窗外天色更黑,附近沒有一絲車馬聲。 店小二在門口站了片刻,隨手關緊了正門。他扣上雙環(huán)插銷,手掌拍了拍銅鎖,鞋尖重重地踢上門板。 趙邦杰側頭觀望許久,不由得懷疑道:“少主,這家店,透著古怪。”他握著筷子,問起沈堯:“沈大夫,飯菜沒問題嗎?” “剛才那盤牛rou有問題,”沈堯一邊扒飯,一邊夾菜,“很奇怪,那盤牛rou一半有毒,一半沒毒……話說回來,你們知不知道,咱們現(xiàn)在究竟在什么地方?這是應天府周圍的村鎮(zhèn)嗎?好荒涼啊!方圓十里內只有這一家客棧。” 坐在沈堯身邊的一位劍客一直沒有開口。此刻,他忽然出聲道:“武林大會召開在即,按照以往慣例,周圍村鎮(zhèn)必須封路。今天我們趕路時,直奔東南方向……” 段無痕不緊不慢地端起茶杯,仿佛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cao控之中,沈堯對他的敬仰又多了幾分。 沈堯萬萬沒有料到,段無痕竟然透露道:“我們或許已經迷路。” 沈堯一腳踩上長凳,質問他:“有沒有搞錯?少爺,你會迷路?” 段無痕轉了一下茶杯:“我并不熟悉五行八卦陣。” 沈堯略一思索,猜測道:“應天府周圍封了路,正好方便一群高手……布置五行八卦陣?所以,我們有可能是被陣法引到了這條路上,而不是走了我們應該走的路?” 趙邦杰馬上握住劍柄:“這是一家黑店!” 狄安搭住趙邦杰的肩膀:“稍安勿躁。” “是啊,稍安勿躁,”沈堯是這張桌子上唯一一個還在吃飯的人,“吃飽喝足,這才是頭等大事!人是鐵飯是鋼。無論你們想做什么,都得先填飽肚子,有了力氣,才能去闖蕩,去拼搏!兄弟們。” 沈堯啃了一口蘿卜,又轉過頭看著段無痕:“少爺,我記得你娘……我是說,我記得,令堂很擅長陰陽五行、周易八卦這些東西。為什么,你沒有好好學?你天資聰慧,悟性又高,不多學點東西,多可惜!” 段無痕沒應。 狄安代替段無痕回答:“少主更喜歡武學。” 沈堯點頭稱贊道:“真是個武癡。” 幾人在這里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那一廂老板娘又出現(xiàn)了。她端著兩盤新出鍋的牛rou,弓著背,謹小慎微地擺好盤子,又說:“小公子,樓上房間也備好了。今兒個晚上,住店的人稍多,咱們還有四間上房,全部勻給你們。您看,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