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八郎說道：“那就扣一輩子……”

    看見這一幕，毛驤逃也似的調(diào)轉(zhuǎn)馬頭，從一小巷子里繞過了朱雀街，心里鈍痛，就像有誰拿著一把生銹的鈍刀，一刀刀的割裂著他的心。

    感情果然是世上最難斷的東西！難怪朱橚和秦王妃會忍不住半夜私下見面！朱橚是個(gè)透明心肝，一番問話對答后，善于察言觀色的毛驤確定當(dāng)晚他和秦王妃見過面。

    情難斷，摧心肝！毛驤騎馬揚(yáng)鞭，在小巷子飛馳，好像他跑的快一些，就能將痛苦甩在身后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情難斷，繞紛亂，有幾人能不糾纏？

    ☆、第150章 勞燕分飛

    將心比心，毛驤對周王朱橚的痛楚感同身受。但毛驤最終選擇放棄愛情，不再和宋秀兒有半點(diǎn)瓜葛，親手將剛剛萌芽的愛情掐死。

    很痛，但是他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他很清楚，自己一生是貢獻(xiàn)給洪武帝的，他甘愿當(dāng)洪武帝的利刀，砍掉一切荊棘阻礙，他的手注定要沾滿了血腥，他騎在馬上看著站在屋檐下的宋秀兒笑的燦爛，笑的溫暖，真美。

    他不忍玷辱這樣的美好，哪怕她的美好是屬于別人的，和他無關(guān)。

    人總是很珍視自己沒有的東西，冷血的毛驤很珍視周王朱橚的純真善良，一路上策馬狂奔，腦子里兩種想法開始誅死搏斗：

    理智的毛驤說：“叔嫂半夜私會，無論他們有沒有做茍且之事，這都是一樁皇室丑聞。雖沒有證據(jù)，但你應(yīng)該告訴皇上皇后?！?/br>
    情感的毛驤說：“皇上最近脾氣暴躁，這樁丑聞會毀掉周王。周王品行敦厚，只是青春年少，容易被舊情所困，人都會成長的，待周王娶妻生子，舊情自然會慢慢冷淡，直至消失，我應(yīng)該給他一次機(jī)會?！?/br>
    理智和情感頻頻交戰(zhàn)，最終毛驤選擇了暫且瞞著帝后，給周王改過的機(jī)會。

    牛首山，秦王妃才遷行宮，又搬新居。宗人府將她安排在了八府塘湖心小島居住。

    聽說此事，鄧銘怒火直冒，“怎么還搬到金陵城里了？牛首山著火，不是還有雞鳴山，觀音山嘛，為何非要搬到八府塘？”

    秦王朱樉解釋道：“太子是宗人府宗令，當(dāng)然聽他安排。太子說牛首山失火，是不祥之兆；八府塘四面都是水，水克火，故搬到八府塘湖心小島最為合適。”

    鄧銘嘟著紅唇說道：“哼，八府塘離咱們□□并不算遠(yuǎn)，我看太子故意給咱們添堵。這京城誰人不知我們討厭這個(gè)北元蠻女。住的這么近，想想就覺得心里堵得慌——我們才過了三四天安穩(wěn)日子！”

    “母后已經(jīng)同意了?！鼻赝跽f道：“管她住那里呢，我們過我們的，反正以后她別想進(jìn)□□的大門?！?/br>
    那把火怎么沒燒死她！鄧銘跺腳道：“可是每逢大小節(jié)日，祭祀禮儀，站在你身邊還是這個(gè)蠻女。我們的稻花稻穗將來會說話了，也要叫她一聲母親，我不服?！?/br>
    秦王勸道：“好啦，別生氣了，我想想辦法，看能否在孩子們會說話之前找個(gè)理由廢了她，送她剃度出家當(dāng)尼姑去……”

    牛首山，皇室田莊。

    “王妃，車駕已準(zhǔn)備好了，請娘娘上馬車?！睂m女脆生生的聲音打斷了王音奴的思緒。

    “好?！蓖跻襞仙米叱銎睿瑢m人打開夾板門簾，寒風(fēng)裹挾著細(xì)雨劈頭蓋臉的吹來。

    王音奴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看樣子今晚要下雨夾雪了?！?/br>
    宮女說道：“是，今冬的第一場雪?！睂m女體貼的遞過一個(gè)手爐，“王妃放心，八府塘的行宮已經(jīng)生火驅(qū)寒驅(qū)潮了，雖說四面環(huán)水，那里的冬天并不冷的。”

    王音奴接過手爐，笑了笑，并不說話。其實(shí)住在那里都一樣，都是牢獄，八府塘權(quán)當(dāng)是一座水牢吧。

    王音奴走上馬車，王妃車駕浩浩蕩蕩從牛首山蜿蜒而下，王音奴撥開綿簾，看著田莊外面的楓葉林，正紅得如火如荼，昨晚和朱橚見面的場景在腦中浮現(xiàn)：

    入夜，她腦子里全是和朱橚在楓葉林里意外相見時(shí)的情景，他的眼睛還是那么清澈明亮，宛若星辰，他比以前高大了，身上有股好聞的藥香味道，順著風(fēng)吹的方向就能聞到……

    輾轉(zhuǎn)難眠，王音奴干脆披衣起床，走出田莊，到了白天相見時(shí)的楓葉林中。她看見一個(gè)人影就在她白天躲藏的大樹后面。

    是朱橚，他雙目微闔，疲倦的靠著樹干上，似乎保持這個(gè)姿勢站了很久，身上披著的熊皮大氅上落了好幾片楓葉，白霜緩緩爬向楓葉，又被他的呼吸融化，楓葉濕漉漉的，就像下了細(xì)雨。

    聽到王音奴的腳步聲，朱橚猛地睜開眼睛，他先是大驚，而后大喜，激動的踉蹌迎面走來，一把抓住了王音奴的手。

    王音奴的雙手冰冷，僵硬。朱橚放在嘴邊呵了熱氣，又握在手里里搓了搓，她的手方有一絲暖意，朱橚的身子，聲音都在顫抖，“是真的，我不是做夢，你真的來了。你我緣分未斷，否則為何頻頻心有靈犀的相會？音奴，不要繼續(xù)留在這里當(dāng)一個(gè)活死人了，跟我走吧?！?/br>
    王音奴覺得自己是在做夢，恍恍惚惚問道：“去那里？”

    朱橚說道：“我們跑去西南，遠(yuǎn)離京城，遠(yuǎn)離北元，去找一個(gè)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天下之大，總有一處能容身。我學(xué)會種植藥材了，想必種地種菜也差不多，我們男耕女織，自給自足，政局和世俗不容我們，山林草木總能容得下我們?！?/br>
    王音奴掙脫了朱橚的手，“不，你想的太天真了，天下雖大，但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臣莫非王臣。我們能逃到那去呢？”

    朱橚說道：“那我們就去天竺，去爪哇，去暹羅，去南越國，我有治病的手藝，足夠養(yǎng)活你我?！?/br>
    王音奴搖頭道：“不，你不明白的，你我一旦私奔逃出京城，皇上大怒，為遮掩丑聞，田莊里的宮女太監(jiān)都不能活了，就連徐家人也會被牽連的。何苦為了我一己之私，連累旁人送命呢？”

    一聽這話，朱橚頓時(shí)愣住了，他是個(gè)善良人，也不想為了私心牽連他人，尤其是徐妙儀，她是他的恩師，還是未來四嫂，傷了她等于傷了四哥朱棣。

    王音奴見朱橚糾結(jié)痛苦的模樣，很是心疼，她狠下心來，決定徹底斬?cái)嘀鞓耐睢Ｋf道：“朱橚，我從不為自己的選擇后悔。對你施展美人計(jì)也好，選擇順從和親嫁給秦王也罷，都是我自愿的，沒有誰逼迫我?！?/br>
    朱棣連連搖頭，“不，你說謊！你的臉上從來沒有笑容，你過的不好。秦王寵妾滅妻、鄧銘咄咄逼人、二哥王金剛背叛身亡，大哥王保保對你漠不關(guān)心，任你自生自滅。你在秦王/府舉步維艱，受人欺負(fù)，如今甚至被逼出王府，在田莊里像活死人般等死罷了?！?/br>
    王音奴也搖頭，說道：“我沒騙你，我心甘情愿，從不后悔，因?yàn)槲沂潜痹ぶ靼。∥液蛢蓚€(gè)哥哥很小的時(shí)候父親就走了，母親帶著我們兄妹在舅舅家養(yǎng)大。舅舅是名將察罕帖木兒，他一生無子女，把我們?nèi)齻€(gè)外甥當(dāng)親子女看待?！?/br>
    “我們的性命，富貴都是舅舅給的，我們效忠大元，我們都發(fā)誓用生命捍衛(wèi)大元，我施展美人計(jì)，來大明和親，都是為了遵守誓言。沒錯(cuò)，為了守護(hù)誓言，我確實(shí)過的很痛苦，因?yàn)槲胰霊蛱?，真正愛上了你，不能和心上人相守，每日備受折磨和煎熬，但痛苦歸痛苦，我沒后悔過。我們草原的兒女，捍衛(wèi)誓言就是捍衛(wèi)榮譽(yù)，哪怕有一天我被活活折磨而死，我也不會后悔自己的選擇，路是我自己選的，怨不得別人。”

    朱橚尤不死心，問道：“既然你內(nèi)心依然效忠元朝，以草原的兒女自居，那么如果有一天，北元宣光帝要你殺了我，你會動手嗎？”

    王音奴說道：“你對元朝沒有威脅，我不會殺你?！?/br>
    朱橚說道：“所以你還是可以選擇對不對？你可以選擇為自己活著，按照自己的意愿，而不是為了一個(gè)必將崩潰的北元做無謂的犧牲。我大明總有一天會攻破北元，收復(fù)河山。”

    王音奴靜默片刻，說道：“國家大勢，盛衰榮辱，我一弱女子是無法掌控的，但我永遠(yuǎn)無法背叛自己的國家。”

    朱橚心比霜冷，“所以你堅(jiān)持選擇背叛你的真心，你的愛情？”

    王音奴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我無怨，亦無悔。我活的很痛苦，將來或許會更苦，但我不后悔，和親的女子基本都是這個(gè)命。我認(rèn)命了。”

    朱橚深吸一口氣，做出最后的爭取，“音奴，我四哥明年會成親，馬上就輪到我了，將來會有一個(gè)我完全不認(rèn)識的女子當(dāng)周王妃。如今是改變命運(yùn)最后的機(jī)會，再不走，一切都晚了?！?/br>
    王音奴說道：“你是大明皇子，我是大元郡主，我們從投胎那一刻就已經(jīng)晚了。朱橚，認(rèn)命吧，我們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

    言罷，王音奴轉(zhuǎn)身離去，再也沒有回頭……

    牛首山上，徐妙儀和徐增壽打獵，目送秦王妃的車駕蜿蜒而下。

    徐妙儀問道：“秦王妃要回去了？”

    徐增壽消息靈通，說道：“秦王/府里有鄧銘這頭母老虎，王妃能回得去？聽說搬到八府塘湖心小島的行宮里去了，水克火，嘿嘿?！?/br>
    八府塘？徐妙儀頓時(shí)覺得荒誕：以前張士誠的女兒永平郡主不就是被洪武帝金屋藏嬌在此嗎？生下皇子后血崩而亡，真可憐。

    皇上的女人和皇子的女人被軟禁在一個(gè)地方，都是政治犧牲品，不知她們的命運(yùn)是否相同。

    作者有話要說：　　永平郡主各位還記得吧，吳王張士誠的女兒，被朱元璋的占有欲和征服欲霸占了，去母留子。

    ☆、第151章 棠棣之華

    人生總是有各種缺憾，難得圓滿。

    徐妙儀在世上磋磨十年，方能重拾破碎的親情，還收獲了甜蜜的愛情。正當(dāng)她覺得自己是人生贏家，已無任何缺憾時(shí)，義父道衍禪師卻狠狠給了她一記耳光，告訴她十年父女情的源頭只是一場并沒有得逞的算計(jì)而已。

    唉，其實(shí)是否說出真相已經(jīng)無所謂，何必將過去殘忍的撕擄開來呢？徐妙儀多么希望道衍能一直騙自己，最好騙一輩子。

    因道衍之事，徐妙儀心情時(shí)而郁悶，時(shí)而暴躁，偏偏這事她無法和任何人訴苦，朱棣不能，因?yàn)樗谴竺骰首樱鹘淌谴竺魍ň兊哪纥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