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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啃著乳酪凍一邊踏進書房,我的余光瞥見書案前正坐著一襲凝重的影子,看起來似乎已經在這里等了頗久;本以為是難得早歸的蕭濃情,誰知站定了仔細借著窗外明朗的陽光看去,竟是本侯那已有好幾日不見的崇賢弟。 我便愉悅起來,出門吩咐路過的侍人去給御史公子端幾份冰甜點,轉頭見崇少仍在發呆,便上前去敲敲他眼下的桌面,悠然道:“賢弟,怎么這個時候想起來找愚兄玩?” 沉浸在神游之中的崇少嚇了一跳,愣愣地朝我看過來,好半晌才回過神,有些緊張似的四下張望一番,咬唇道: “晟鳴兄,可否……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頗奇怪地挑起眉,起身將門窗鎖好,又在他的示意下一齊蹲到書案下的角落里,這才掏了掏耳朵看向他,想要瞧瞧我這賢弟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崇少攥著自己的衣角,額頭上隱隱冒出了些細汗,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驚魂未定般結結巴巴地開口道:“晟鳴兄,我知道這件事也許有些駭人,但是……其實……” 他撓撓頭,似乎覺得徑直說出來太過唐突,便定了定神,從頭開始對我娓娓道來。 “起潭近些日來案牘勞形,已是消瘦了許多,我想著要給他燉補些好的,昨晚便偷偷到我爹房里的藏閣想要取一支老參;哪知還未得手,我爹他忽然攜著張閣老和僉都御史回來喝酒,我一時慌忙躲到桌下,便聽到了他們幾個的談話。” 我愣了一下,看著崇少這凝重的神情,已是隱約預感到了幾分。 “我聽張閣老道,吏部與兵部這些日來風波不斷,被罷了好幾位四品大員,連老態龍鐘的兵部右侍郎都被皇上勒令收拾鋪蓋回了老家種田;眼下皇后有孕,怕是鎮南王將有所異動。” 他深吸一口氣,接著道: “然后我爹便喝著酒談起鎮南王,道他畢竟還以為恭寧伯家的那位就是自己的親兒,孰不知皇上早十八年就識破了這點伎倆,將計就計把兒子寄養在宮外,又藉此威懾鎮南王,實是高明。” 我沉默了一會兒,將手上的乳酪凍幾口塞進嘴里,摸著清涼了許多的肚皮幽幽嘆口氣,心道這一日果然還是來了。 崇少之父都御史崇徵、不久前才誕下皇女的淑妃娘娘之父張閣老、以及崇大人的義弟僉都御史,都是皇上身邊最近的近臣,也是少數的從未對極樂侯備受盛寵一事發表過異議的朝臣;事到如今,也由不得我不信了。 原來他們竟都知道,眼下也只待看那再度擔憂皇上的嫡子會威脅到我地位的鎮南王笑話。 語畢,崇少朝我看了過來,目光中滿是復雜之色:“晟鳴兄,原來你真的是太子。” 我打了個哈欠,不以為然道:“皇子而已。就像賢弟你之前所說的那樣,皇后現下有孕,指不定這一胎便是皇嫡子,背后又有朝中諸多靠山在,這把椅子愚兄哪里爭得起。” “不太可能了。” “嗯?” 崇少又是警惕地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我先前確乎是這么以為的,然而我聽我爹他們說……他們說若這回鎮南王一事得以平定,皇上定然會迎小侯爺入主東宮,畢竟要他再生出個能捱到成年的皇子,怕是比登天還難。” 見我神色微動,崇少湊過來認真道: “晟鳴兄,先帝荒yin無度,前后誕下子女數以百計,卻只有兩個皇子堪堪活到成年,你道這是為何?” 我搖頭,心下忽然跟著緊張了起來,崇少也并不吊人胃口,將他所聽到的驚天秘密一五一十地講給了我。 “是說,先帝那群魔亂舞的后宮中,有jian妃為保自己的皇長子繼位,串通太醫院院使給先帝下了名為九死一生的斷子絕孫之毒,該毒若生女則罷,生男便是九死一生,且還會遺傳。 “只是沒想到因先帝風流,數十個皇子中還是有兩個皇子躲過一劫,這jian妃的皇長子也被少年鎮南王所暗殺,到最后平白便宜了漁翁得利的皇上。” “……” 我聽得額角冒汗,忍不住抬起手來拭了拭,只覺得這些宮里的舊事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復雜得多。 “因這斷子絕孫之毒會遺傳,為了后繼有人的鎮南王不知生了多少個王女和夭折的男嗣,才生出他身體康健的王世子來,恰與比他命好些、頭一胎便誕下大皇子的皇上時候相當,想來也是鋌而走險,暗通宮人意圖將自己的兒子換進去當太子,哪知陰謀敗露,皇上又將此事壓得很緊,他并不知曉自己的世子竟當真成功被換進去、還被皇上將計就計了。” 崇少分析得頭頭是道:“眼下皇上根本也再難生出皇子,還時時拿嬪妃有孕、許會是下一任皇儲之事來刺激鎮南王,想的便是要他趁早亮出底牌,了結這段陳年恩怨罷了。” “……” 見我還在恍惚,他眼神一凜,最后總結道:“可以說,除非晟鳴兄是當年沒能被換進宮的鎮南王世子,不然這把椅子遲早是晟鳴兄的。” …… 聽完自家賢弟的梳理,我終是明朗了許多,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桌下站起來揉了揉自個兒有些酸痛的腿。 崇少見我如是反應,也站起身來抻抻衣角,有些納罕般問道:“晟鳴兄,你……沒被此事嚇到嗎?” “我還能有什么被嚇到的。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卻也不知是福是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