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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雙腳一滑,險些便要從這墻頭摔落下去,還好被身后眼疾手快的崇賢弟扶了一把,便看到姑娘們紛紛擔憂地上前遞過香帕,為他擦拭著周身的污跡與水漬,眼中的憐惜與愛意似乎更甚了。 蕭濃情輕聲咳嗽,假惺惺地安慰著周圍氣憤著要找那暗算了他的賊人算賬的姑娘,一雙清眉微微蹙著,還是那副手無縛雞之力的儒雅公子模樣。 真做作,嘔。 我還未來得及露出更多鄙夷的神情,便看到蕭濃情已是在姑娘們的簇擁下擦凈了水跡,被臨近的布坊老板娘送來了干凈的外袍披上,又坐上路過的京城首富之女為他遣人抬來的轎子,一路回蕭府中去了。 起轎的時候他掀開簾,探頭出來眨了眨眼睛,朝墻頭我與崇少所在的方向露出了一個譏諷而意味深長的笑容。 我看崇少,崇少沉默良久后,欲言又止地伸出了大拇指。 …… 夜半我睜著眼睛坐在床頭發呆,總覺得大仇已報,這回明明是我的勝利沒錯,可回想起白日里蕭濃情那個小人得志的眼神,心中就總覺得還是有些不快活。 莫非可解我心頭之恨的,只有安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探花郎一個犯上之罪?我若直接頂著自己的鐵帽子將他賜死,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一點? 然而我還未來得及糾結到天明,便被一個不速之客打斷了。 都御史崇徵敲響侯府大門,將他兒子從我床上扯著耳朵提溜起來的時候,天邊還未來得及露出魚肚白,我看著死魚一般在他爹手里掙扎的崇賢弟,默默別過了頭。 這些天我忙于查探蕭濃情的底細,自然把太學的事忘了個一干二凈;身為侯爺沒人敢管我用功與否,可隨著我一起曠學的崇少就不一定了。 于是也只能聽了一番崇大人恭敬卻嚴肅的教誨,看著自己的賢弟仍是像條死魚一般被提溜出侯府,含淚捂住通紅的屁股上學去了。 然后到了翌日下學,崇少灰頭土臉地抱著功課回來找我,順便告知了我一個噩耗。 那便是蕭濃情此人果真陰險狡詐,區區一個新晉的小翰林竟也敢上奏折在皇上面前參了我一本,列舉了極樂侯近日來在京中的種種惡行,痛心疾首地剖白了一番自己憂心現下王孫貴族頑劣風氣的赤子之心,請求皇上將我禁足一段時日以示懲戒。 而他此番上書居然也引起了諸多老臣的共鳴,聽聞皇上也答應了要考慮此事,就是不知這禁足令會何時發到我極樂侯府來了。 崇少一面說,我一面冷笑。 然后次日一大早便細細拾掇一番,甩手進了宮。 …… 世人皆知我極樂侯年紀輕輕便在這京城中橫行霸道,靠的絕非裴家祖上積德;真正予了我裴晟鳴這個特權的,乃是此時正坐在乾清宮的當今天子。 我裴小侯成為天子第一寵的緣由說來話長。 早在十六年前我將將出生那會兒,皇上也不過是個方滿十六的少年郎,剛登基為帝兩年有余,在老太后的安排下選了一批秀女進宮,好容易盼來自己的頭一個皇子,卻莫名早夭了。 后宮么,自古以來也就是那么點事兒;先帝前后不知生了多少個皇子,活到成年的卻只有鎮南王和皇上兩個,其中腥風血雨自不必多說。 皇上也顯然沒料到這事兒還能繼續發生在自己的后宮里,當即龍顏大怒,徹查數日后未能有個結果,便徑直將后宮里那十數個冊封的未冊封的女人全砍了給自己的皇子陪葬,又進了一批新的,并撂下狠話日后若再有這種事發生,非但姐妹連坐,還要誅她們九族。 當時也著實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無數老臣上書勸阻,哭哭啼啼的有之,曉之以理的有之,卻通通被皇上一句話堵了回去。 皇上說,朕就是暴君,你待如何。 這話說得卻有幾分道理;皇上若不心狠手辣,也絕對坐不到這個位子上。據說當年的先帝是個極荒唐的昏君,整日花天酒地任人唯親,后宮女子誰的枕邊風吹得好聽就聽誰的,將好好的朝堂與天下弄得烏煙瘴氣,最后竟還一個馬上風撒手西去,遺詔沒留太子沒立,只剩下了國庫空虛和皇權岌岌可危的爛攤子。 彼時皇上十四未滿,與唯一的皇兄、大了他十歲的鎮南王奪嫡半年有余,最終把皇兄趕去了云南,改制換血清洗了一批朝中舊臣,短短十余年總算穩固了自己的江山;至于這期間他那皇座下究竟埋了多少具枯骨,咱不敢猜,自然也不敢問。 當年皇上的大皇子沒了,他該殺的殺該罰的罰,卻始終走不出心中的陰影。一夜他帶著侍衛在城里閑逛,聽到從裴府中傳來的嘹亮嬰啼,便一時動念推門進去看了看,恰看到在奶娘懷里哭得直打嗝的我。 當時的小侯爺我也是相當給面子,見了皇上非但沒有繼續哭,還好奇地睜大了眼睛,露出一個嬰孩天真無邪的笑容來,當即暖化了剛剛經歷過喪子之痛的皇上。于是也還有些少年心性的皇上把當時還只是恭寧伯世子的我抱回了宮中,總歸是抱著我睡上了好覺。 我爹忍了大半年才忍不住進宮,求他把我們老裴家這一代唯一的血脈還回來;而皇上這才如夢初醒,忙賞了一堆有的沒的,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我還了回來。 然而在我成長為極樂侯的這十余年間,皇上還是一有空就召我進宮,一住就是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