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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少蹲在墻角畫圈圈的第七日,我打聽到蕭濃情要去北廊湖的一個詩會,當即指揮著家中最為靈巧的丫鬟給我精心打扮了一番,又帶了兩個貌美且頗有才情的門客,便要去給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年輕探花郎砸場子。 這詩會似乎又是朝中哪幾只老狐貍打著閑情旗號的聯姻會,我也不屑跟這些常上我家串門拍我爹馬屁的夯貨打招呼,徑直下了轎左顧右盼一番,始終沒瞧見幾個模樣周正的。最后抬頭朝遠處望去,果不其然在那高高的亭臺瞧見一負手而立的年輕公子。 姿色么,倒是的確有幾分;不過甭說同我和崇少相提并論,怕是連一般的相公頭牌都比不過。 我便認定這就是待著我來挫挫銳氣的野雞美男蕭濃情。 現在想來這等囂張的行徑還是有些荒唐傻氣,可當年畢竟年少輕狂,只想替自己和賢弟出了這口惡氣,便不管不顧地登了亭臺,頗為驕矜地緩步走到他身后,道: “花想樓那邊被勾了魂的小丫頭還在呼天搶地地念著自己的情郎,您倒是頗有閑情來賞花念詩啊,蕭探花。” 眼前那白面的美人公子聞言便回過頭來,神色似乎有些詫異,想要開口說些什么時,又被我出聲揶揄道:“恕我直言,就你這般俗氣的樣貌,也敢和并稱京城兩大美男的裴晟鳴與崇睿叫板,未免忒不自量力。” 美人公子木著臉瞧了我一會兒,嘴角似乎撇出了一個微妙的弧度,又拂落飄揚至肩前的柳絮,這才慢吞吞地嘆氣道: “小侯爺,恕下官直言,您怕是認錯了人。” 見我愣住,便退后一步拉開兩人的距離,不卑不亢地拱手道:“兵部左侍郎徐靜楓,見過小侯爺。” “……” 所謂尷尬,也便是如此了。 正當我摸摸鼻子打算說點什么的時候,他卻抬手指向亭臺下一處對詩正酣的海棠花桌,道:“若是下官未曾會錯意的話,小侯爺要找的人,那邊就是了。” 我便驀地低下頭去,一個不留神用力過猛,下巴差點脫臼。 那正被人群簇擁著的碧綠少年郎也仿佛察覺到什么似的抬起頭,恰與我四目相對。 第2章 仲春的日頭還是懶洋洋地照著,蕭濃情的臉陷在綠蔭下的暗影中,加之侯爺我雙目略有些短視怯遠,愣是瞅了半天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好在這野雞美男還算有些眼色,動作優雅地從那席間站起來,便緩步登上了這亭臺。 怔愣間,碧綠碧綠的少年郎已是站定在了我身前,唇角似乎還揚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就這么直直地看進我眼里。 當年不過二八年華的本侯還少年身形未長成,比蕭濃情略矮了一分,氣勢卻全然未輸,很是坦然地邁步上前,貼著他那高挺的鼻梁從上看到下,又從下看到上。 然后我便有了生平第一次對自己的靈魂拷問。 人,真的能長成這個樣子嗎? …… 現在想來,其實蕭濃情也并非帥得如同傳聞中那般驚天地泣鬼神,五官尚屬于為人的范疇,稱得上罕見的,也只是他那一半顯而易見的異域血統,肌膚白得好似玉瓷和那高挑纖細的身材不提,一雙幽深的眼珠甚至還在午后溫吞的日光中泛著點點碧色。 而給他這副禍害相貌的,無非是他那個據稱是初代京城第一美男的老爹蕭璞,以及蕭璞被貶至哈密后娶的那個番邦歌姬出身的娘親罷了。 蕭璞蕭大人的美名,我自小便從坊間各路風流書生撰寫的話本中讀了不少,雖說從未親眼見過,卻也知道是位帝都艷史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年輕時的姿儀被夸得天花亂墜,什么潘安宋玉子都衛玠,見了他通通都得跪著叫爹。 傳聞蕭大人當年還是老太后心中的那一抹白月光,只可惜后來在當今圣上與鎮南王爭儲之事上站錯了隊,皇上繼位后當然不可能放過他,老太后拼死拼活地才將這年少時的情郎保下,卻也只能看著他孤身一人遠走西北。 要我說這蕭大人著實是傻。帝王家的事,為人文臣又何必積極;像我老裴家這種屁話不多說老老實實過日子的,左右撈不到什么彈劾,皇上看著也喜歡,末了還能撈個世襲罔替的鐵帽子,與之相比他們不識抬舉的老蕭家淪落至此,又怪得了誰呢。 據說多年前蕭大人初到西域諸國,向來以為中原人長得臉扁又猥瑣的番邦胡子簡直驚為天人,盡管他那時已經五十好幾,居然還能看得連哈密王都快斷了袖子,奉為座上賓好吃好喝地款待不提,竟把自個兒最寵愛的美女歌姬都賞給了他。 于是蕭璞風流一世,被貶到胡疆還能得個美人生了蕭濃情這么個老來子,自然也是疼得不得了,甚至厚著臉皮往京中寫信,聲稱自家幺子天資聰穎德才兼備,日后若得以回京侍奉君上,定能成為我朝一代賢臣。 雖然不知道皇上當年收到那信時是個什么心情,反正我和我爹都被蕭老這不要臉的執著程度震驚了。后來皇上兜兜轉轉地總算立了皇后,又捱不過眼看沒幾年便要入土的老太后凄聲哀求,便也終于心情大好地來了個大赦,準了蕭璞舉家回京,甚至還準了他兒子在直隸錄考籍。 不過話雖如此,中了探花后的蕭濃情仕途顯然也就到此為止了,畢竟他爹的身份實在微妙,還有一半番邦那居心叵測的胡血,自然不會有什么王孫大臣真心實意的拉攏;而皇上若真能不計前嫌來重用此人,那他就是個憨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