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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憋著一口氣,緩緩地將眼皮掀開一條縫,卻看到一片白芒。仿佛又回到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雪原中,他猛地將眼睛闔上,神色痛苦。 郎嵐忙扶住他,“殿下!” 衛思寧捂著眼,沮喪道:“什么也看不見。” “是還未習慣光線的緣故吧,我將燈熄幾盞,您再試試么?” 郎嵐將近旁幾盞燈都熄了,兩人一坐一站隱匿在房間最暗處。衛思寧眼皮微微顫抖,揪著身下的被單,再次一點點移開一條小縫。 他先是看到喻旻掛在床邊的重甲,然后看到了桌子,案幾。仿佛是隔著一道水墻看它們,飄飄蕩蕩地,像是隨時都要被看不見的洪流沖走一般。 他試著眨了眨眼,再看向別處。眼前的畫面像是渡了一層白邊,將眼里的事物暈染地不真實。不管如何,能看到東西就是好事。 他心中一喜,眼睛慢慢張開,再睜大。忽見畫面中央猛地一束白光刺過來,他條件反射想要躲,手還未抬起來那束白光便熄下去了,緊接著他看到了喻旻。 盡管那團黑影在他眼里虛化地快要消失了一般,他仍然一眼認出是他的阿旻。 衛思寧一動不動坐著,雙手向前伸開,“阿旻!”恨不得喻旻立刻飛到他懷里來。 喻旻果然兩三步跨過去,半跪著擠進他的懷抱中,手捧著他的臉,驚喜道:“能看到我了么?” “能的。”他興奮地點頭,俯下身子同喻旻額頭相抵,“就是有點看不大清。” “沒關系,慢慢就能看清了。” 郎嵐拎著紗布在旁邊站著怪尷尬,忙點頭道:“對的對的,哪怕只看到一丁點影子也是好的。” 不懼光之后原本可以不用再縛眼了,但衛思寧怕眼周皮膚長不好留下印記。曲昀給他弄了些祛痕的藥,涂在布帶上仍然日日縛著。 于是他只能繼續當瞎子,并且日益覺得當個瞎子也挺好。 往日他好著的時候喻旻都一心撲在正事上,他又不好明著要求你多陪陪我。每日盡職盡責做個小尾巴,喻旻走哪他跟哪,喻旻坐哪他站哪。他覺得這樣也沒什么不好,只是有時候事情一多,他在眼前晃悠地喻旻煩了就要挨吼。 挨完吼能消停一會,一頓飯的功夫又故態復萌。 但如今不一樣,他是個喝水都要人遞到嘴邊的殘廢。不等他黏過去,喻旻也不會放他一個人。 好在他大病初愈,一日大部分時候都渴睡,需要喻旻看顧的時間也沒多長。 ****** 曲昀這日閑下來配了副新藥給衛思寧祛疤用,晚膳后左右沒事就自己捎過來。到了帥帳得知衛思寧早就歇下了,大帥方才出去還未回來。 曲昀進門把藥放了,心中疑慮踱步出來。喻旻這幾日忙著都不讓人離開視線之外,沒道理閑下來還不親自看著。 “大帥有說去哪么?”曲昀問帳外的守衛。 “沒說。”守衛想了想,抬手指了個方向,“就見著往這邊去的。” 曲昀道了謝,抬腳尋過去。 一路走過來就到了城墻根。曲昀順著墻根走,在一處高聳石墻下找著了喻旻。 最近的火盆也有十步遠,若不仔細看還看不到著倚著個人。長劍斜倚在城墻上,人也背靠在墻角,地上歪歪扭扭倒著了幾只酒壇子,明顯已經全空了。 曲昀踏著積雪走過去,喻旻聞聲抬頭望過來,看清之后倒沒多驚訝,抬手晃了晃手里的酒,邀請道:“要喝么?” 自從到了北疆他們許久都沒喝酒了。喻旻位高責重,更不宜再飲酒。曲昀正想要開口提醒他當心飲酒誤事,又想起前幾日他在雪地里嘔的那口心頭血,話到嘴邊又咽了。 曲昀在地上的壇子里挑挑選選了半天才揀到一壇里頭有酒的。暗自點了點空壇數,看今晚是自己扶他回去,還是需得叫人來抬回去。 他咬開封口,仰頭灌了一口。和喻旻并排靠著墻角抬頭望天。今夜是個晴空,碧空如洗,一片障眼的云也沒有。 盛京城的冬日是看不見星星的。喻旻站著看了好久,酒一口一口灌下去。直到曲昀抬手來奪他的酒壇。 他茫然地盯著自己的空手看,又側頭去看曲昀。 曲昀將酒壇拋出老遠,淡淡道:“飲酒要適量。” 喻旻搓了把臉,靠著城墻慢慢滑下來坐著,半晌才道:“是啊,有點喝多了。” 曲昀眸中一片幽深,定定看了喻旻片刻,又移出去望星星。“你不必自責。”他隨后又輕聲嘆道:“沒有意義。” 他那句沒有意義說得極輕極輕,輕到連喻旻都沒有聽見。 喻旻一直把頭埋到膝上,始終一言未發。 曲昀看著他這副樣子只覺惱火,抬腳踢了踢他,沉聲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這幾日裝得不累么?” “累呀。”喻旻抬起臉,“我做夢都在盤算怎么送他回去,可又怕我哪天死在這,連他最后一面都見不到。” “我當初執意抱錦意回來,把他,也把我自己推上這樣一條路,到底是對是錯。” 倘若他沒有往前邁這一步,他和衛思寧也不至于像如今一樣綁在一起。他大可以狠狠心將衛思寧留在盛京城。 “這世上只有對錯么?在我看來只有值不值,愿不愿。” 喻旻在黑暗中的雙眸漸漸聚焦,又聽曲昀緩聲說:“活在當下,不要辜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