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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萬戶侯在線閱讀 - 第58節

第58節

    隋白的身影停在不遠處,如遭雷劈。

    “種花是一門學問,你才初學,哪能一下子便精了?”

    他握著她的手,在王府的后院里,耳鬢廝磨教她種花的時候,那聲音……猶如近在耳畔。

    十一年了。整整十一年。

    隋白的咽喉猶如被利刃刺痛,連咽口水都是劇烈刺疼。

    青年無比警覺,立刻察覺到了他的蹤跡,冷冷瞥目:“誰?”但見是隋白,他雙目猩紅,一動不動地站在草叢之外,望著這邊,青年也怔了怔。

    繼而他充滿擔憂地看向她。神醫執壺的手頓了頓,也回眸望了過來,微笑道:“郡王怎還未下山?”

    他望著她,眼眶潮熱。

    下了,只是去而復返。

    若不是,這十一年來他思她入骨,她變了聲音,他應該已認不出了。

    可他偏偏還是認了出來。若不是孤注一擲,攜了最大的勇氣折回山上來,聽她說起養花的心得,他也無法確認。但是,他現在已肯定!

    “雙成……”

    隋白似哭似笑,靜靜望著她,“你還好么?”

    她被追債人逼得投水自殺,這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個消息,之后他發了瘋似的在蘇城尋她,卻始終沒能再找到。

    原來她竟藏在這里!她在玄陵!

    “郡王說話我聽不懂。”女神醫微笑,“我螺山不留外客,到了晚間便必須離島,還請郡王回吧。”

    此際還不晚,隋白當然不愿就此離去。

    女神醫轉面看向青年:“青兒,替我送客。”

    青年應諾,沖隋白走進幾步,手已按上劍鞘,冷峻眉峰如墨:“郡王還請速速離去,否則見青之劍并不會認人。”

    隋白看向他:“你是誰?”

    他們……如此親昵。

    青年道:“她是我的主人,亦是我的妻子。”

    隋白腦中轟地一聲,“這不可能。”

    他猛地抬起頭,看向山腰之上立著的女子,目露震驚和痛楚,“雙成?”

    “他說的沒有錯。”她道,“郡王還請下山吧。”

    她走下了數步,到了青年的身旁,與隋白形成了對峙的局面,停了停,她平靜地開口:“我與見青已成婚七年了。郡王,這或許也是你期望見到的吧,一個一心一意待我之人,我早已找到了。你問我過得可好,我自然是好的。若郡王今日不來,便更是好了。青兒還年輕氣盛,行事恐有冒昧之處,郡王雅量,盼你不要與他計較,時辰已晚,柳夫人想必仍在等候,郡王回吧。”

    隋白猶如木石樁子,定在那兒,哪里肯走?他的目光凝視著她,從最初的一片癡慕,到震驚,到此刻,已成死灰。

    “郡王……”他身后傳來柳氏柔弱的呼喚。

    他回頭。

    柳氏竟急急地追了過來,神容蒼白,身體弱得仿佛一陣風便能吹倒般。

    到了近前,才舒了口氣,“郡王,你太久沒回了,我擔心你出事。”

    隋白不動聲色地抽出了手臂。

    “柳夫人。”女神醫開口喚道,“你想要一個孩兒嗎?”

    不但柳氏,連隋白都是一陣震動,他看向雙成,瞳孔劇烈地震顫。

    柳氏愕然:“我可以么?”

    她不是早已被大夫斷言不可能再育有子嗣了么?她還可以?她有救?

    “如果你肯嘗試我說的虎狼之法,我有六成的把握,能夠助你恢復元氣。柳夫人今年三十有六,如果早早地醫好,生育有望。”

    她的聲音極是平靜,甚至和善。

    隋白的瞳孔猶如被鋼針刺了一刺,幾乎要刺出血來了。

    柳氏淚水肆意涌出,幾乎要撲跪女神醫腳下,“我想要!我幾乎連夢里也想要……”

    她盼著能為隋白生下一兒半女,不當王妃也好,沒有名分也罷,如此也不必,讓他孑然一人。

    女神醫再度點頭,對見青道:“青兒,去把我的七星草割一株來,贈予柳夫人。”

    見青怔住,“主人,七星草你養護了七年了,今年好不容易才開第一株花!”

    女神醫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也不是只此一株,我不是還培育了許多的種子么?再過一兩年,便又有花開了,無須擔心。替我割一株來吧。”

    見青自知拗不過她,只得不情愿地去了。

    見青去后不久,隋白身后又有人飛奔而來,“郡王,大事不好!陛下命人帶了口諭,現今人已至王府了!”

    隋白轉身朝小廝而去,扶起他:“什么口諭?”

    “陛下派來傳口諭的人,已先扣住了魏公子的兒子,現在傳旨之人壓著口諭,說要讓魏夫人前去聽旨,否則不宣!”

    那旨意,不用問也知。陛下與魏赦的談判破裂,他為了鉗制魏赦,而要先將竺蘭和阿宣攥在手里。如果魏赦率綠林抵抗,爭執之下,妻兒的損傷誰也擔待不起。隋白無法替魏赦下達任何的決定,他面色沉凝。

    “本王知道了。先回府。”

    他走出幾步,忽一定,看向女神醫,顧忌柳氏在場,只皺了皺眉,對她道:“我會回來的。你為柳夫人費心了,但我不缺孩兒。”

    除了你的,我誰也不要。

    他轉身走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道路盡頭重重樹杪之間。

    第78章

    隋白攜眾人打道回府, 未過片刻, 宣旨之人便當眾宣讀了陛下口諭。

    這個代為傳達之人隋白識得, 乃是玄陵的一個州官。沒有圣旨,是因陛下來不及下達圣旨,為了及早地將魏赦捏在手中, 而通過口信的方式層層下達命令。

    竺蘭將阿宣護在懷中, 凝神聽完了圣旨, 叩首回應。

    阿宣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猶如明星般璀璨, 透著不解世事的天真純稚。等娘親接了口諭起身,將他仍護在懷中,阿宣忽然笑道:“是接我們和爹爹團聚的嗎?”

    眾人莫有一語, 但眼神給了阿宣肯定的回答。他便很是開懷。

    州官往阿宣身上不住地瞧, 心里暗暗想著,陛下盼著皇長孫已有多年,奈何太子并未令陛下如愿, 幾個小兒子又還太小,也不過只有兩位郡主降世,這么大的孫兒, 活潑聰穎,極是討喜,陛下見了不知會有多驕傲和喜歡!州官安排了竺蘭母子倆上路,伺候得也愈發周到盡心,絕不讓他們有一絲被慢待的感覺。

    隋白留了竺蘭。歸府途中, 他透露,如果竺蘭不愿,他可以有別的辦法,讓人代她赴京,以免她成了鉗制魏赦的籌碼。但竺蘭拒絕了,其一是阿宣已經被制住,她不能不管阿宣,讓他一人去神京,其二便是,陛下乃是天子,手握九州至高無上的權柄,她是走不脫的。她更是不能,讓魏赦獨力面對武烈帝的威壓。既然武烈帝已經到了出此下策的地步,那就是說明,魏赦在神京與武烈帝談得并不愉快。她要在他身邊。

    車馬走天南道,轉入京畿道,沿途又不可避免地路過了飛龍徑。

    山谷里頭留下了魏赦火攻之后的痕跡,燒焦的樹木一片連著一片,發出枯敗焦朽的氣息。尸體被陛下派人潦草地處理過,但山谷之中依舊存留者無數殘刀斷劍。州官告訴竺蘭,太子與魏公子這一仗規模雖不甚大,但打得也是兇險至極,稍有差池,魏公子便到不了神京了。

    而這一次埋伏,卻是陛下默許的。

    竺蘭默默地聽完沒有說話,心中卻起了一絲嘲意和心疼,陛下如果真的疼愛魏公子,難道會舍得將他至于如此境地嗎?如果他不幸喪身在山谷之中怎么辦?陛下會不會覺得,一個過不去這“小風小浪”的兒子,就不必認了?

    沒有心!陛下沒有心!

    竺蘭望向馬車之外的殘刀斷劍,昏昏沉沉后知后覺地想,魏公子可曾受傷了?這么兇險的刺殺,是很難全身而退的吧?皮rou之傷亦是傷,他身上本就已是創痕斑斑了。單一想著都覺得格外心疼,恨不得飛到神京去才好。

    ……

    天師有些恐懼魏赦這人,畢竟魏赦回了神京之后見自己的第一面,就打斷了自己的兩顆大牙。那股劇痛之感,令天師思及便后怕,再見魏赦便毛骨悚然。

    但陛下又給了他諸般好處,并命令自己,替魏赦把那些強行灌輸的虛假記憶給抽去了,他只能照辦。

    此后,壽春宮安靜了一段時日,結果誰又能想到呢,魏公子他又單獨約見自己。

    天師惶恐至極,但唯有應邀。

    魏赦皮實了這么久,陛下漸漸放開了一些對他的限制,他在壽春宮可以見外人了,今次天師來,他還略備了酒水,并幾道江南風味的佳肴。天師不勝恐懼,戰戰兢兢地落了座。這位魏公子絕食的戲碼唱完以后,最近竟是生龍活虎躊躇滿志,臉色已恢復了紅潤氣色,望著自己似笑非笑的。

    他當然察覺到了自己的畏懼,倒了兩盞酒水,便朝他賠罪:“實在對不住天師,我現在想想,你也是受了陛下的命令,方才不得不對我用了下策,現今我記憶如常已經恢復,這杯賠罪酒,無論如何也要請天師飲下。”

    天師汗顏,與魏赦碰盞,手抖地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也不懷疑有毒了。盡管自己知道,就算魏赦今日把自己毒死了,陛下也不會將這個好不容易得回的皇子怎么辦。

    “魏公子折煞微臣了。”

    魏赦推手,“這話說得多么見外。說起來,我還要感謝你。”

    見天師面露困惑,魏赦一頓,竟露出了些微赧然之意,耳朵尖滾成了淡淡緋紅,又道:“若非天師相助,我才不會流落到春淮河,又機緣巧合地遇上了我的愛妻,天師你可是我與蘭兒的媒人!”

    “這……”天師愈發愕然。

    “實不相瞞,在下今日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是望著天師大人不記小人過,答應了在下。”

    天師立刻正色道:“魏公子請說!”

    “是這樣的,陛下前不久傳了一道口諭出去,要將我的妻兒接來神京。我想陛下不會立刻安排我們見面,你可知道,他們來了以后,被陛下安置在了什么地方?”

    “這……”天師露出為難神色,但酒水也喝了,此際被魏赦如此一瞧著,似嫌棄他無用似的,天師亦大感慚愧,忙道,“據微臣所知,尊夫人和令郎,也便是小皇孫,被陛下安置了在了東城的蘅芷別院。陛下正要見見小皇孫。”

    魏赦意外:“蘅芷別院?”

    天師點了點頭,心頭惴惴揣度著,魏公子這不情之請,怕是要讓自己去說服陛下,讓他也出宮去見一見自己的妻兒。這本是人之常情,但陛下畢竟是有圣命不可違抗,這樁事做起來極是為難。

    魏赦又笑了一聲,“天師,你懂我之意。”

    “這個……這個……微臣懂的。”

    “甚好,”魏赦為他斟滿了酒,笑道,“就勞煩天師,安排一下了。”

    天師望著自己逐漸斟滿的酒盞,著實汗顏,要是毒酒,只怕還好喝一些。這些年來陛下對他雖然信任,但陛下便是陛下,斷無可能真的對誰言聽計從。尤其他要認回魏赦之心日漸堅決,如今父子二人正面起了沖突,他在其間夾著兩頭不是人,實在難以為魏赦開這個口。著實不好辦,也就直說了。

    “這個……魏公子,微臣實在不能輕易地替你答應了下來……陛下拿了夫人和小皇孫,本來就是掐著他們逼著你就范的……”

    魏赦原本還帶著三分和氣微笑的面容,慢慢變得沉郁,天師無比驚駭,卻見魏赦伸出雙臂扶住了桌,氣定神閑地望著自己,薄唇微挑,掩不住弒殺之戾氣,“天師。”

    他的聲音忽無比冷沉。

    “你們這些日夜開爐煉丹的,不會不知道自己煉的都是毒藥吧?”

    天師震愕,桌下的手顫抖得更厲害了些。

    “天師。”魏赦突然從桌底下取出了一枚丹藥瓶,天師目光發直,眼睜睜看著魏赦把一瓶紅紅黃黃的丹藥倒扣了出來,笑吟吟地望著他,“不然你把它全吃完?”

    “魏公子,微臣——”

    “別一口一個‘微臣’的,我不是你的‘君’,用不著上趕著犯賤。”魏赦抬袖指了指中間那顆大粒紅丸,“看著越是鮮艷,便越是有可能是毒藥,吃多了甚至能致生幻覺,我說的可有錯?你當年就是用這種紅丸,配合西域足夠蠱惑人心的催眠秘術禍害我的,我說的可有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