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里的墨筆扔下，眼中精芒閃動，回頭對六才子拱手道：“時候?qū)⒔页鋈タ纯辞闆r，幾位兄長在此暫坐，到該上臺時自有人來服侍你們。題詩的臺子下頭都是上好的圓木架的，我預(yù)先叫人用大牲口馱著石塊試過幾趟，穩(wěn)當(dāng)?shù)煤埽^不會出意外，兄長們不必?fù)?dān)心。”

    三四個人跟著他一道站起來，有些惶然地喊著“和衷”，想叫他留下。

    他們倒不擔(dān)心臺子能塌，只擔(dān)心上臺之后面對那么多人，自己心虛膽怯，不能從容提筆作詩啊！

    才子們恨不能拉他上臺壯膽，可惜書生力小，崔燮跑得又快，甩甩袖子就出去了，只留他們六人在院子里熬時辰。

    計掌柜也心明眼亮，出了院門就從袖子里搶出一沓票給他，表功似地說：“這是新印出來的，沒等送出去我就先給公子拿來了。小老兒仿佛還看見謝鎮(zhèn)撫帶著人來了，他也是愛買關(guān)王票，要不是我手疾搶來，這些票說不得就要叫他們買去了！”

    叫他搶去就搶去，讓謝瑛體會一下親手把偶像捧上王座的感覺不也挺好的？

    崔燮正欲說他，腦中忽又閃過一個念頭，含笑夸了計掌柜一句：“虧得你搶來了，我這就去投票。”

    正好叫謝瑛瞧瞧，這場大選，自己已為他承包下關(guān)羽的冠軍了！

    計掌柜欣慰地說：“這是咱們家的買賣，自然要緊著公子想要的拿，旁的客人只好叫他們等等了。公子既然喜歡關(guān)王，回頭叫他們再多印幾張大的關(guān)王像，回頭在咱們家里也貼幾張？”

    崔燮搖了搖頭，嘴角含著淺笑，自言自語地說：“我沒那么喜歡關(guān)公，倒是更喜歡曹丞相……”

    他的聲音極低，計掌柜聽不清，在后面“嗯？”了一聲，他卻不再理會，念著沒腔沒韻的河南梆子朝院外走去：“尊一聲關(guān)賢弟請你聽了：在許昌俺待你哪點兒不好？頓頓飯四個碟兒兩個火燒……”

    正競選著三國第一忠臣的院子里，戲臺與講古棚邊已無人再看，只有投票箱前圍著一隊隊客人。箱旁左右立著兩個半人高，涂滿白漿粉的木牌，兩側(cè)燈籠高掛，照映著牌上長長一列忠臣之名，和名字下方一個個墨筆寫成、無法涂改的正字。

    投票箱后蓋都已被拆開，里面的票都拿出來當(dāng)場唱名計數(shù)，新投入的又落到另一個臨時木盒里等待計票。后面那些名字下方已漸漸不再添字，但最前頭的關(guān)、葛二人票數(shù)還在不停往上添，看得兩方的人都揪心不已。

    他們手里大多已投完了票，那些手里有票的也不肯留在這里，又要往武將、謀士與丞相院的競爭上添。計數(shù)的時間即將要結(jié)束，每一票地增加都如同在人心上重重一錘，看得人汗水悄然冒出。

    就在牌上的正字幾乎要停滯時，院外走來一名看著文文弱弱并不起眼的年輕人，進(jìn)來后卻顯出倒海傾山之力，排開幾十列擠得密密麻麻的人眾，硬生生沖到投票箱前，將一沓新印的紙票塞進(jìn)了關(guān)羽箱里。

    數(shù)票人搶出新箱，將里面的票一筆一筆記在牌子上。

    關(guān)羽名下的正字多出三個有余，而諸葛亮名下在這段時間里只多出了一個正字。

    勝敗已定。

    關(guān)羽多了十二票。

    關(guān)羽像面前那一隊人狂呼大笑，諸葛隊里的人憤憤然看著崔燮，有幾個甚至撲上來要抓打他，卻被一個穿翠色銷金曳撒的人從中輕輕攔住，擰著胳膊扔到一旁。

    那人只淡淡說了聲：“錦衣衛(wèi)在此，誰敢鬧事，立刻拉出去站枷，不許參加題詩大會！”

    錦衣衛(wèi)三字的威懾力叫人心寒，站枷的痛苦令許多人卻步，可對這些肯花真金白銀來為自己崇拜的名人投票的人來說，“不許參加題詩會”這個威脅才是真正釘住他們腳的利器。

    眾人瞪了搶了武侯魁首的白衣公子和攔著他們上前的綠衣官人幾眼，含恨退往第一謀士院。

    那里的計票或許還沒結(jié)束！

    他們走后，投周瑜、董承、典韋等人的客人也悶悶地離開，準(zhǔn)備參與題詩會。而投關(guān)羽的客人圍上來要慶賀大喜，請最后投票的人喝酒時，卻驀然發(fā)現(xiàn)，他們要找的人已不在了。

    豈止投票的不在，連阻止了一場群架的錦衣衛(wèi)也走了。眾人來回找了兩圈，見果然找不見兩人，便也不再管他們，勾肩搭背，浩浩蕩蕩地往才子登臺題詩的正院走去。

    各院的計數(shù)都已到了尾聲，安排布置了一整天的主院大門打開，宮燈掛滿道邊花樹，照得滿院通明。

    每個人進(jìn)去時，守門人都會遞給他們一壺?zé)岵杷⒁话赘狻Ｌ氐責(zé)瞥傻拇蓧赝鈱懼值谝弧⒚勺值谑葦?shù)字，待會兒題詩會結(jié)束，他們辦這大會的人還要憑數(shù)抽獎，抽中的人能得一件樣價值數(shù)兩銀子的神秘獎品。

    再問他們是什么，那些送茶食的卻都不肯再說話，只指著里頭讓他們進(jìn)去等。

    眾人雖然不吝給自己崇敬的英雄花錢，但有機會從商家反得些好，心里也舒坦，便各自端著壺、拿著糕點進(jìn)了園子，找著自己支持的人物畫像，在那一排就坐。

    上回五美大選，主場是在戲臺上，五位美人次第出場唱曲兒跳舞，而這回戲臺卻在后頭空置著。院中央搭起一座新的圓形高臺，四面都有長長階梯通往下方，下面的座位是圍著圓臺而設(shè)，也擺成了個環(huán)形。

    臺面上尚無人在，卻不空落，燈火中映出一圈排成屏風(fēng)似的畫像，影影綽綽能看出羽扇綸巾的諸葛亮、綠衣紅面的關(guān)羽、白馬銀槍的趙云、金冠錦袍的呂布……

    人越數(shù)越多，看得也越來越清楚。

    看著看著，臺下觀眾才意識到，不是他們的眼力變好了，而是那片屏風(fēng)在轉(zhuǎn)動，緩緩將原先看不到的人轉(zhuǎn)到他們面前。而在臺中央屏風(fēng)內(nèi)部又有大片明光照出，燈光映得臺上畫屏就像就像巨大的走馬燈一般奇妙。

    眾人目瞪口呆，實想不到這家書齋從五美大選后還能弄出更新鮮的形式！

    臺上的圖畫緩緩轉(zhuǎn)過十二次，將十二位得票最多的人物依次展露于眾人面前。轉(zhuǎn)了幾圈后，從圍屏內(nèi)照出的光芒忽然盡滅，畫屏又像他們剛剛進(jìn)來時那樣陷于模糊黑暗的情狀中。

    然而又有一道聲音穿過圍屏，像是從什么幽深的地方傳出來，不算特別清楚，卻低沉而宏亮地響起：“亂世雄名天所賦，轅門飛箭斷征塵。虎牢關(guān)下千軍寂，武冠三國第一人。”

    臺下有人驚叫“呂布”！喊聲漸大，此起彼伏，不止淹沒了辟給投第一武將客人坐的那一角，連別處也有人起身呼應(yīng)。

    喧鬧之間，有人仿佛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從畫屏后露出。

    臺上燭光再次亮起，光芒從屏風(fēng)后轉(zhuǎn)出，卻是一名身穿百花錦袍、頭戴紫金冠的男子推開屏風(fēng)轉(zhuǎn)出，身后跟著兩名馬童打扮的童子，各提燈盞侍立在旁。

    臺下同樣打扮成呂布的王大公子“嘿”了一聲，激動地喊道：“這是湯才子！我們遷安縣出去的大才子！早年他們剛出三國時我就偷偷看過他！湯才子跟我一樣都打扮成了呂溫侯，溫侯才是天下第一將！”

    半場人的目光都落到他身上，連萬弘璧都不禁眼含羨慕，后悔來之前沒叫人做這么身行頭。

    王大公子帶來的人也跟著鼓掌喝彩，湯寧低頭看了他一眼，抓起手里竹棍粘的方天畫戟比劃了兩下，左手拿著個錫鑄的簡易擴音嗽叭喊道：“今日選出三國第一武將，正是呂布呂奉先。湯某忝為《六才子批評版三國演義》之中一人，今日扮作這位第一武將的模樣來為各位獻(xiàn)詩題詞！”

    臺下一片喧嘩，有喜的、有嘆的、有鬧的，又有過來看熱鬧的將士、衙差和錦衣衛(wèi)人維持秩序。

    而湯寧身邊的兩個童子卻在此時驀然吹熄燈籠，將臺上再度化作一片黑暗之地。

    人聲漸漸平息，幽暗中復(fù)有另一道聲音響起：“自從三拜桃園中，一片丹心向日崇。長記烈皇恩義重，不為金帛事曹公。”

    園中聲浪未平，又是一片喧嚷聲浪揚起。院外某處寂寂角落中，謝瑛聽著那片“關(guān)王、關(guān)帝、關(guān)侯”的呼聲，兩眼閃動著如星光般明銳的光芒，含笑說道：“今日關(guān)王能勝，虧得你最后投的那票，也虧我?guī)е送读瞬簧倨薄@一場合當(dāng)算是咱們兩人贏來的，理當(dāng)同慶！”

    崔燮也滿心歡喜地笑著。

    “我也沒想到你這么早來了，我還想等王兄他們登臺時再讓你知道這好消息呢。你喜歡關(guān)二爺，我自然要你看著他當(dāng)上這第一人！”他眨了眨眼，有些期待地問：“里面的人反正怎么也顧不上咱們了，咱們二人何不自己找個僻凈地方，慶賀關(guān)二爺選上第一忠臣？”

    謝瑛悄悄握著他的手，四下看了幾圈，見周圍清凈無人，又沒有藏人的地方，才放心地低頭應(yīng)了一聲。正要往外走仿佛想到了些什么，忽然說：“我記著有一次你高興，非要扯著我轉(zhuǎn)……”

    說著說著，就握住崔燮的腰，雙臂一較力，把他舉到胸前，抱著他用力轉(zhuǎn)了幾圈。

    崔燮險些沒嚇著，可叫風(fēng)一吹、院子里激動的叫聲一帶，謝瑛滿面的笑容一勾引，那份驚嚇也轉(zhuǎn)成了歡喜，按著他的肩膀低低地笑了起來：“哪兒有這樣舉著轉(zhuǎn)的，得貼著胸抱著。我那時是想抱著你轉(zhuǎn)到榻上，讓你坐我大腿的，你那時又不讓抱又不肯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