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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想殿下。”樊淵隨口敷衍道。 “咳咳……”程斐瑄一驚,低低咳了兩聲,抬手摸摸自己發熱的耳尖,“我怎么了?” 樊淵勾起唇角,微微一笑道:“我還不知道殿下的字。” “哦。我沒有這玩意兒。除了你也沒人問過。”程斐瑄不在意的樣子,“父皇沒給我想過這個,我成年的時候,宗室里已經沒有長輩了,陛下說讓我自己給自己取個字,可是反正我也用不上,就沒去想了。” “婚生三月而加名”,“男子二十冠而字”,取字的目的是為了讓人尊重他,供他人稱呼。一般人尤其是同輩和屬下只許稱尊長的字而不能直呼其名。 可齊王程斐瑄,他攝政一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并不存在那個稱呼他字的人。 端起茶杯,輕抿一口。 樊淵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雖然他也挺好奇為什么齊王最后沒有登上那個位子,而是被先帝放棄了,轉而從孫子里挑選。但是不該問的還是別問,何況他也不覺得自己問了齊王對方就會告訴他。 齊王確實也沒繼續主動提起。 而是突然聊起了別的事。 “君行,你的志向是什么?”他問的很直白,沒有一點轉彎,也很認真。 樊淵下意識坐直了身子:“五畝之宅,樹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rou矣;百畝之田,勿奪其時,數口之家可以無饑矣;謹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義,頒白者不負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rou,黎民不饑不寒。此我所求也。” “看來我向陛下推薦你,倒也不錯。君行的書背得很熟。”程斐瑄笑了笑,溫熱的氣息讓兩個人都很心安,緩和了兩人之間拘束的氣氛,“不過這些不過只是你口頭上說說罷了。讀書人的腦袋一般容易被燒壞,特別是年輕的讀書人,盲目相信古籍。君行你不是這樣的人,所以你心里想的,一定不是這樣的。” 不好意思,在我來之前的樊淵就是這樣的人。 “能告訴我,你真正的志向嗎?” 樊淵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他眼底一片晴明堅定。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 還是在背書,程斐瑄卻笑呵呵地將酒杯倒滿,和樊淵的茶杯碰了碰:“真是個讀書人,不過這樣,很好。” 樊淵苦笑,他不知道為何就說了出來。 他沒那么崇高,也沒那么自私。 明明這么奇怪,哪里當的上一句“很好”? 一人飲酒,一人飲茶。至茶冷酒盡,程斐瑄站了起來,依舊是自來熟地拍拍樊淵的肩:“陛下會同意選你的原因有很多,其中一條是因為你姓樊。” 他說完不再多加解釋,走到窗戶前,熟練的翻窗一跳,離開了。 月色輕移,樊淵望向那半開的門扉,若有所思。 第一章 君子之行只為義 因為……姓樊嗎? 樊淵鋪開宣紙,添水磨墨,提筆蘸墨后,手懸空在白紙上停了許久,眼看墨水滴落即將毀了一張白紙的時候,樊淵飛快就著筆勢寫下了一個“樊”字。 然后戛然擱筆。 樊淵手還搭在筆上,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似在凝神端量筆下的字,又似在想著別的什么心事。 虞朝十一府,正對應著虞朝十一家。每一家都是歷史比虞朝更加悠久的世家名門。 百年的皇族,千年的世家。 無論朝代如何變遷,在時光長河的沖洗下,他們巋然不動,歷代皇朝那個位子的上的人在不斷交替,也沒人動搖他們的根基,只能做些妥協和利益的交換。 也不是沒有帝皇試圖徹底消滅他們,但是最后的結果……并不如人意。 他上輩子壓根就不是什么世家子弟,對這方面并不怎么敏感,直到齊王提醒,他才恍然意識到,青溪樊家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他想他知道齊王說的那個原因真正指的是什么了。 青溪樊家的人丁一向單薄,又守在富裕的南方。恰好這一代主家的三個子嗣都在朝中為官,且潛力都不錯。 人少,分歧少,有錢有勢力,利益的考慮對象也少。縱觀十一家,哪家像樊家這樣? 當今圣上元載帝,在記載中也是個胸懷大志的帝皇,一心想除去一些弊端,親政后也曾試圖改革,但最后迫于壓力,改革之事只做了一小部分就不得不停止。 樊淵笑了笑,原來在這么早的時候,元載帝就開始考慮鋪墊了嗎? 恰好樊淵是樊家兄弟中科舉名次最高的那個,三鼎甲中的探花,有資格入翰林,年齡不大,思想不僵化,是一看就覺得“好騙”吧? 將他提拔,是圣上想就近向對他灌輸思想,也是對樊家示好。 原來的歷史里,樊淵沒在朝廷里待多久就不幸去世了,他尚且不知背后的人是誰,就無從推斷是否這也是后來樊家和朝廷關系僵化的原因呢? 多想無益,自尋苦惱,樊淵知道,卻管不住自己的思緒,總是忍不住去想。 他想了很多,從未這么認真地想過:前世今生,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樊家,這個皇朝的興衰起落,現在還蟄伏在北部的羿族,未來思亭關城破時的滿眼血色…… 他就像一葉浮萍,在紛雜的思緒里起起伏伏,那些事都太沉重了,壓得太心頭又不由涌上疲倦,緊接而來,就像是大夢初醒一樣鋪天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