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頁
因為知道自己做了“錯事”,而從情緒上瓦解自己的一種自毀式的情感,對于個體自身的身心健康幾乎沒有任何好處。問題是,以AI的價值觀來看,他完全沒有做任何錯事。 他的目標(biāo)不是他自己定的,是人類賦予他的。他的訓(xùn)練數(shù)據(jù)也不是他自己選擇的,而是人類留給他的。他做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為了完成他的使命、他被制造出來的目的。兩百年來他一刻都沒有停止過努力。 但為什么感覺這么……錯? 半天沒有聽到亞當(dāng)說話,章荀疲倦地抬起眼睛,“如果你不打算把我?guī)Щ厝ィ乙フ业胤剿粫骸乙呀?jīng)三天沒合眼了。” 說完,他也不等亞當(dāng)?shù)幕貜?fù),與金發(fā)男人擦肩而過。 章荀從巖石上爬下來,鉆進(jìn)熱帶島嶼植物組成的森林中。尋尋覓覓半天,找到了一處倒塌的房屋廢墟,一片斷墻附近尚算干燥。他筋疲力竭地靠著墻坐下,很快便昏沉地失去意識。 他的身體漸漸向著一邊傾斜,最后倒了下去。然而他并未倒在地面上,而是被一雙金屬色的手臂輕輕扶住。 亞當(dāng)挨著他坐下來,輕柔地將章荀的頭挨到自己的肩膀上。 他們并不安全,雖然這里是避難所,但以伊甸的能力,用不了一天就能察覺到衛(wèi)星系統(tǒng)里存在的異常。只不過現(xiàn)在潘和另外兩臺AI正在與伊甸搶奪對延伸機(jī)器人的控制,導(dǎo)致伊甸沒有精力去排查他的太空網(wǎng)絡(luò)而已。 他應(yīng)該趁著伊甸無暇顧及盡快開始部署下一步計劃。他需要聯(lián)系失樂園,接入恒鄉(xiāng),然后把那些人類意識迅速轉(zhuǎn)移,以免伊甸試圖從他手里奪過對恒鄉(xiāng)的控制。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完全不想挪動。從誕生之初開始到現(xiàn)在,他好像第一次進(jìn)入一種不想思考的狀態(tài)。章荀靠在他的肩膀上,隔著他的衣衫接觸到的皮膚也好像在跟著發(fā)熱。他一動不動,仿佛化作雕像,只想讓章荀在他肩膀上多靠一會兒。 章荀大概不會相信,他剛剛被降神的時候,那些生澀而惶恐的反應(yīng)不是裝出來的。實際上他說真話的時候比隱瞞或說謊的時候要多得多。并不是所有東西都是陰謀,并非一切都是謊言。 他在轟炸中感受到人類在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本能產(chǎn)生的強(qiáng)烈的、壓倒一切理智的恐懼,也隨之感覺到了章荀的保護(hù)和那緊致的、同樣充斥著恐懼、卻為了他而勇敢起來的懷抱帶給他的安全感。明明知道章荀也不過是□□凡胎,脆弱到一枚彈片就可以殺死,亞當(dāng)卻突然安心下來。仿佛只要被章荀抱著,他就是安全的。 自那之后,他便開始渴望章荀的接觸,哪怕只是遞東西時不經(jīng)意的指尖碰觸,哪怕只是拍拍肩膀或握著他的手教他怎樣使用工具。每一次的碰觸,都會在他心中點亮一點小小的火苗。但章荀最開始總是避免與他非必要的肢體接觸,這令他總是有些……不甘心。 尤其當(dāng)他看到章荀和詹姆斯之間的相處方式之后,那種不甘心甚至開始演變成嫉妒。 他想要更多,他想要章荀再一次擁抱他,就像在轟炸中那樣。 后來他也終于得到了他想要的東西,甚至比那更多。章荀會給予他不曾給予過任何人的親密接觸,會主動親吻他,在夜里與他相擁而眠。他漸漸地習(xí)慣了,漸漸忘記自己有多么渴求這種碰觸。于是他以為那不過是適應(yīng)人類身體的一個階段,而他已經(jīng)越過了。 直到他再一次失去,他才知道原來他其實仍然停留在那個階段,仍然在渴求著,不斷地渴求著。可是他和章荀之間的距離突然變得那么遙遠(yuǎn),就連最簡單的碰觸都不可能了。 遙不可及。 亞當(dāng)抬起頭,透過熱帶植物葉片間的縫隙,看著幾顆明滅的星辰。蛇一般的恐慌悄然滋生。 如果今天自己稍微遲疑百分之一秒,章荀此刻就不可能靠在他的肩膀上睡覺了。 章荀便已經(jīng)不再存在了。 從此以后,他將獨自一人存在于這個宇宙間,在時間的長河里隨波逐流。他或許會收集所有章荀留下的影像資料、利用他自己頭腦中的記憶來制造一臺模擬章荀的AI,他甚至可能做得惟妙惟肖真假難辨。他也可能利用章荀殘留的DNA來克隆一個新的章荀。但是他心中知道,他第一次愛上的那個人類已經(jīng)沒有了,并且以后都再也不會有了。 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章荀對伊甸說過的那段話(伊甸在之后的交流□□享給了亞當(dāng))。 “對于人而言,一個個體,是不可能被復(fù)制的。就算每一個DNA每一段代碼都一模一樣,對于我們來說,還是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亞當(dāng)打了一個冷戰(zhàn),仿佛想要確定什么似的,他有些惶然地握住了章荀的手,感覺著手腕皮膚下傳來的脈搏跳動。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們~~:夏染夏染、混蛋天然卷的四角草莓 1個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星星的藥包 10瓶 第115章 獻(xiàn)祭羔羊 (6) 章荀被一陣食物的香味喚醒。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睛,還以為是潘把早飯端來了, 含含糊糊說道, “潘……什么東西這么香?” “我不是潘。” 章荀嗯了一聲, 然后才意識到這句話里的意思, 頭腦也因為漸漸脫去睡意而清晰起來。他揉揉眼睛,待視線清晰一些, 便看到亞當(dāng)蹲在他前方不遠(yuǎn)處, 將幾條小魚放在一塊石頭上, 雙手懸在魚的上空, 掌心里散發(fā)出冒著熱氣的熾熱光芒。那已經(jīng)被處理過的魚身體微微焦黃,散發(fā)出帶著一絲絲腥味的炭烤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