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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淳忽然咳嗽了起來,嗆出一口刺目的血。 后悔嗎?他問道自己。 俄爾,他極其慘愴地笑了笑,可恨時至今日,他竟無絲毫悔意。 “你對我并無夫妻之情,無妨,你今日取我性命,亦無妨。” “可唐尋,唐尋不僅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就算你從未將心托于我,可唐尋,他是你的孩子,待我死后,我必定聲名狼藉,煞狼族不會善待他。” 他看著她,眼中逐漸渙散,“不論族女今日事成事敗,都勞煩族女將唐尋帶回白狐族照料。” “我唐某,叩謝。” 秦輝染松開了握著靈刃的手,她看著渾身是血的唐淳,口中的牙緊咬到了極致。 “唐淳。”她道:“我從未愛過你。” 唐淳勉力凝聚起逐漸渙散的神志,他干澀著嗓音,聲音低到飄渺。 “我知。” “唐尋我不會留,他是我的恥辱,是我不堪的見證,我絕不會留他。” 鮮血從唐淳的胸口不斷浸出,流了滿地,他一直都知道她是為白狐族而來,從不是為他而來,可笑他唐淳以命作籌,死后還要背上一身罵名。 他眉目間染上沉重的倦意,在他眼中神采湮滅的一瞬,他對著秦輝染說了一句話。 “以后你的香囊,可要收好了,別再丟了……” 秦輝染背對著唐尋,躲在暗道中的唐尋看不見她的神情,但他知道父親剛才看見他了,唐淳對著他微微笑了笑,然后帶著這笑意冰冷了下去。 秦輝染向前踉蹌了一下,滿屋血腥中,她忽然跪在了唐淳的身前。 唐尋腦中一片空白,他渾身哆嗦著,仿佛啞了一般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知過了多久,待他微微回過神來時,秦輝染已經不在屋中了,外面卻傳來混亂廝殺的聲響。 他拼命頂著、推著面前擋住去路的堅石,幼嫩的手在粗糙的石面上留下斑斑血跡,可那方堅石卻始終巍然不動,無情又冰冷地擋在他的身前。 唐尋沒有叫一聲痛。在他下一次撞擊時,不知道碰到了哪里,那方石門終于轟然而開,他瘋了一般地向外跑去,觸碰到的卻是他冰涼的父親。 他站在唐淳的身側愣了許久,他看著唐淳沉靜的眉目,始終覺得他父親只是睡著了,他四下打量著,想要找一條毯子給他父親披上,卻忽然看到了那被放在他父親手中的香囊。 他猶如被刺激到一般,迅速將那個香囊從他父親手中拿了起來,他將那香囊丟到了地上,看著那香囊沾染上塵土,又覺得不解恨,他左右看了看,取下了他父親身側的佩劍,出鞘的一瞬,他只聽見幾聲脆響,他低頭一看,幾截斷劍散落在地上,映著冰冷的光澤。 這是他父親自己握鞘震碎的,上面還殘留著父親的靈力。因為生死一刻,靈劍護主。 他那時不懂,長大后才知可笑悲涼。 不懂的唐尋從地上撿起一枚斷刃,他跪在地上,將地上的那個香囊劃了個稀爛。 緊閉的屋門忽然被人踢開,唐尋回過頭,那些人逆著屋外的天光,唐尋看不清,只聽見他們說著什么“唐淳死了”、“秦輝染不在這里”、“這里還有個孩子”之類的話。 唐尋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卻本能地抓住了“死”這個字眼,他皺了皺眉頭,他父親只是睡著了,并沒有死。他剛想說什么,那些人便上前,將他拎著提了起來,把他帶出了屋子。 “爹!” “爹!” “爹——” 唐尋拼命掙扎著,他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他聲嘶力竭地叫著唐淳,他很害怕,希望能跟從前一樣得到父親的庇護,可往日里有求必應的父親這次卻始終沒有從椅子上起來。 往后的事他記不大清了,那段渾渾噩噩的混亂日子里他只記得起一些碎片,衣不裹體,食不果腹,同族的打罵嫌惡…… 煞狼族因他是同族且還是一個孩子不會對他痛下殺手,但也不會對他多好。 他被一群孩子推到地上,那些孩子罵他是雜種,罵他父親是叛徒,他無法容忍別人辱罵他的父親,與他們大吵了起來,然后得到了一頓拳腳。 唐尋在角落中蜷縮成一團,他顫抖著,卻不是因為害怕,待他們走遠后,那從目睹了他父親身死時便僵滯的悲痛仿佛忽然活過來了一般,洶涌在他的心間。 他一身傷痕,終于在這個陰暗臟亂的角落中嚎啕大哭。 行人來來往往,卻一個都沒為他而駐足。 他依舊饑寒交迫地過著,直到有一天,有一群孩子找到了他,說能帶他去找他的父親。 他看著這群經常打罵他的孩子,雖然懷疑他們?yōu)槭裁磿@么好心,但是他太想看到他父親了,他太想他的父親了。 他跟著那群孩子走了,那群孩子將他帶到了北側禁地中,然后忽然就消失了。 他一人走在冰天雪地之中,刀子一般的寒風刮在他的身上,他緊了緊身上破損的衣衫,跌跌撞撞向前走去。 他知道,他又被騙了。 嚴寒使他的腦子開始昏昏沉沉起來,他看著一片白雪蒼茫的四周,一時只覺無處可歸。 “爹……”他喃喃道。 “爹,我冷。” …… 不知走了多久,猛然間他一腳踩空,以后的事便都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