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心里是有我的。”

    “我知道。”他道。

    “我不會死的。”復(fù)玄輕輕撫上林巉的臉，動作輕柔地猶如在對待他的稀世珍寶，“我若死了，師父就是別人的了……”

    “若是師父跟別人心意相通，耳鬢廝磨，那即使是到了地獄，我爬也要爬回來。”

    林巉聞言一凜，他抬起頭，恰好對上復(fù)玄正定定看著他的那雙眼，那雙眼中沉沉如淵，深邃難明，一片茫色中，卻獨獨顯出一個他。

    幻境中倒在血泊里的復(fù)玄與平日里對著自己一聲一笑的復(fù)玄紛雜混亂地纏繞在一起，林巉的一雙眼中，一瞬掠過無邊的血色，一瞬又掠過皎柔的月光。

    方才的悲慟絕望他還記憶猶新，如今一個活生生的復(fù)玄站在他面前，告訴他那一切都是幻境，都是虛妄的，他竟如一個做了噩夢的人，只想緊緊地抓住復(fù)玄，仿佛只有這樣，他那懸懸凌在深淵旁的神智，才能稍微鎮(zhèn)定下來。

    林巉，他自己問著自己，你是不是真的上心了？

    你是不是真的對復(fù)玄，對你的徒弟動心了？

    可他沒辦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林巉開始恐懼起來，一個答案顯而易見的問題，他卻遲遲不能對自己說出那個他覺得正確的答案。

    “師父，你怎么不說話了？”復(fù)玄不給他留下一絲一毫退縮避讓的余地，他看著林巉的眼睛，仿佛能通過他的雙眼越過那副堅硬而又頑固的外殼，去看到他那迷霧重重掩藏下的真心。

    “我……”

    許久后，林巉才艱難地開了口，他干澀著嗓音道：“你讓我靜靜。”

    “讓我一個人想一想……”

    復(fù)玄的眼睛忽然間就亮了起來，他看著林巉，眼中恰似萬千星子一瞬落下九天。

    他猶如一個在亙古黑夜中悶頭摸索著向前走了許久的旅人，執(zhí)著而偏激，帶著無邊的黑暗與無望逆行，終于在遠(yuǎn)際，隱隱看見了微茫的曙光。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他也不敢再讓林巉說一遍，他怕他再多說一句話，就驚擾了他眼前那微弱飄渺的曙光。

    “好。” 俄爾，復(fù)玄才輕聲道。

    可他話音還未落，面前的林巉便驀地嗆出一口血，搖搖欲墜間，林巉緊緊抓住他的手臂，臉色煞白到極致。

    復(fù)玄反應(yīng)極快地一把扣住林巉手腕脈門，神色猛然間便陰沉了下來。

    林巉沖破封印，靈力暴動，被壓制許久的烏靈蠱竟趁著靈力肆亂，靈陣松動，一朝徹底爆發(fā)開來。

    久違而猛烈的劇痛迅速從林巉心脈處傳遍全身，林巉眼前都黑了一黑。

    “顧長風(fēng)！”復(fù)玄一把打橫抱起渾身冷汗的林巉，他向外怒吼道：“把昭天珠拿過來！”

    第72章 數(shù)幻

    林巉又看到了幻境。

    他清楚自己在幻境中，他感受到復(fù)玄將自己放在了床榻上，又將他被冷汗浸濕的額發(fā)拂到耳后。他忍著蝕骨的劇痛，想睜開眼，可他用盡全身的力量也沒能成功。

    直到林巉感覺到一股溫涼浸入了體內(nèi)，周身的劇痛猶如潮水一般褪去，周遭漸漸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觸感聲響都仿佛離他遠(yuǎn)去，他終于可以緩下呼吸。

    他睜不開眼，卻能看見自己身處一片黑暗虛無之中。

    林巉在原地站了許久，四周遼闊，周圍只有他孤身一人，他嘗試著向前走了一步，并沒有發(fā)生什么事。

    他開始向前走著，黑暗如潮水一般將他圍繞，周遭寂靜到死寂。他大約走了兩個時辰，才看到前方微微顯出一點亮色，他慢慢靠近那點光亮，發(fā)現(xiàn)地上正蜷縮著一團(tuán)白色的小東西。

    他彎下腰，那小東西似有察覺般地動了動耳朵，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這一眼便讓林巉驀地怔愣了下來。

    那雙清淺的琥珀色眼睛，他看了二十多年，幾乎都刻在了自己的骨血中。

    他將地上蜷成一團(tuán)的小東西抱起來，那小東西剛好能嚴(yán)嚴(yán)實實地窩進(jìn)自己懷里，與二十多年前他撿回還是奶崽子的復(fù)玄時，一模一樣。

    他將小崽子捧在手中，仔細(xì)看了一會兒，小崽子耷拉著耳朵，小小地打了個哈欠，林巉輕輕彎起了眼角。

    的確是年幼時的復(fù)玄。

    奶味兒都還未褪。

    林巉將小崽子復(fù)玄抱回懷里，揉了揉它的頭，小崽子復(fù)玄仰起頭舔了舔林巉的掌心。

    這個幻境倒有趣，林巉想道。

    “孽徒，你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嗎？”他摸了摸小崽子復(fù)玄的耳尖，惹得它抖了抖耳朵。

    小崽子復(fù)玄似是沒聽見他的話，又似是根本就聽不懂他的話，它蜷在林巉懷里，閉上了眼睛淺眠。

    林巉失笑地?fù)u了搖頭，他怎么會去問一個幻境？真是昏了頭了。

    他抱著小崽子復(fù)玄，剛向前走了一步，懷里的小崽子便驀地化成了湮灰，從他的懷里臂間散入了黑暗的虛無。

    林巉的步伐頓時僵**下來，他看著自己一瞬空蕩而下的懷里，神色間盡是怔愣與無措。

    仿佛心里空落落地缺了一塊。

    可那只是幻境，自己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嗎？林巉蹙了蹙眉頭。

    他忍下心里隱隱泛起的不適感，定了定神，舉步繼續(xù)向前走去。

    這方天地仿佛無窮無盡，林巉向前漫無目的地走著，他走了約一個多時辰，才又看到隱隱的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