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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巉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窺天境鏤著花紋并不平整的邊緣,他閉了閉眼,只覺滿心滿身的煩擾心緒。 復玄無父無母,從小被自己撿回來,在自己身邊長大,小時候膽小得緊,打個雷都要瞪著一雙水汪汪的淚眼看著自己,非把自己看得心軟抱著他睡覺不可,黏自己黏得幾乎半步不離。他當初本以為崽子小,黏黏人沒什么,長大了就好了,可待到他長大了,那股黏勁兒卻只增不減,他想著自己對他來說如師如父,黏他是徒弟孝順貼心,從沒往他處想過。 他本以為自己對復玄已算上心,事事親力教導,精細妥帖地養大。如今看來,自己對復玄還是太過松懈忽視,連復玄什么時候對自己生了別的心思都沒察覺到。 林巉頭疼地嘆了一口氣,抬手略微揉了揉額角,那小崽子才多大,能懂什么是傾心之意,什么又是仰慕之情嗎?復玄自小性格僻靜,不喜與他人往來,連同門的師兄師妹都沒幾個熟識的,但在自己面前,他卻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總是沒皮沒臉地對著自己撒嬌賣乖,絲毫沒有平常的持重從容,反而更像個在親近之人面前討糖吃的小孩兒一樣。他有時雖不輕不重地訓斥幾句,但實際上亦是一直縱容著的。 復玄少時遭逢大難,頭上又懸懸吊著一個妖界之主的尊位壓著,他心疼復玄,心中一直不喜復玄那副少年老成的模樣,反而更希望他更活潑一些,像藍錦她們一樣,漫山遍野地玩耍亂跑,而不是成天抱著功課,數十年如一日地在凌霜后山揮著澄陽劍。 他想保留復玄在自己面前難得的幾分少年性情,因此對于復玄的種種現在想來已經是有些異樣的行為,自己都是抱以退讓縱容態度的。 他跟復玄到如此地步,他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林巉輕輕垂下眼,看著窺天境中映出的復玄模樣,那個二十多年前還只能瑟瑟蜷在自己懷里的小狼崽,如今已經長成了一個容若刀裁,金冠玄服坐于至高位,不怒自威的男子了。 他努力想為自家的小徒弟支撐起一片讓他無憂的天地,卻沒發現那只圓滾滾的小狼崽其實早已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成長起來,甚至到了如今可以掩過他的地步。 林巉緩緩抬起手,手指微微觸到鏡中復玄始終淡漠的俊逸眉目上,傳入他指上的卻是窺天鏡的鏡面冰涼的觸感。 在他指尖觸碰到復玄眉目的一瞬,鏡中的復玄卻似有所感地抬起頭來,屋中的他與鏡中的他瞬間四目相對。 林巉驀地一僵,俄爾,他神色不變,緩緩收回了手指。 他的小徒弟很好,是煞狼族尊貴的殿下,是妖界與世無雙的新尊主,日后有著大好的前程和未來。 他不能毀了他。 他萬莫毀了他…… …… 身處會宴上的復玄似是察覺到了什么,一直淡淡斂著的眼忽然抬了起來。 卻什么都沒有看到。 復玄略微蹙了蹙眉,他方才分明感覺到了他人探視的目光,與林巉給他的感覺一模一樣。復玄想了想,忽然想起了會宴開始時他怕林巉無聊,讓人送去的窺天境。 那窺天境可窺持鏡人周遭千里風貌,他本怕林巉一人待著無趣,特意使人送去窺天境,讓林巉隨意看看妖界的景色,卻沒想到這千里之景,林巉依舊只選了他身處的妖殿會宴處一方。 復玄重新垂下眼,眼角卻忍不住微不可見地彎了彎,他眼尾處的眼睫本就生得更長一些,這么一彎,眼睫勾著那微上揚眼尾,竟顯出那雙眼幾分勾人心魄的意味。自己這師父對自己總是心軟得很,知曉自己見不得光的心思后,哪怕對自己又打又罵又冷眼以對,實則依舊是偷偷掛心著自己的。 想到此處,復玄心里就跟揣了一小罐蜜似的,連帶著看站在殿下氣急敗壞的戚昦,都覺得略微順眼了些。 “尊主這是何意!”哪怕知曉自族已然式微,應該避事低調,但畢竟是十大族之一,被復玄這樣絲毫不留情面的蔑視折辱,就算戚昦再怎么怕事,如今也不由得怒火中燒,對著復玄質問出聲。 “為何出言羞辱我等?”戚昦立著白眉,垂于身后的袖袍無風而動。 “羞辱?”面對戚昦的惱怒質問,復玄回了回神,眼中神色未波動半分,只是方才想到林巉時略微揚起的唇角沉了下去。 “我方才已然說了,你說唐尋出手傷了你族族女,可有證據?可有他人看見?” 復玄的目光淡淡地掠過殿下眾族,余下八族都心照不宣地收回了視線。煞狼族千年位居妖界之首不是沒有道理的,白狐族當年妄圖挑釁,結果元氣大傷,還跟煞狼族結下了大梁子。當初算他們運氣好,煞狼族內亂讓他們躲過一劫,如今新王歸族,看新王的態度,恐怕是要跟白狐族算總賬了。 這新王雖還年輕,但能在失蹤二十多年后,一回族就坐穩了尊位,也決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就算看到了唐尋傷人又如何?他們不想趟白狐族這淌渾水,自然也不會在此時多言。八族容色嚴整,一副置身事外的泰然之意,擺明了的袖手旁觀。 唐尋托著腮看著殿下眾人,見狀,不由得輕蔑地勾了勾唇角。 “戚族長斥責唐尋無禮懶憊,可唐尋是我煞狼族人,他失禮我自會訓斥,自是如何也輪不到你外族管教。” “還是說戚族長時隔多年,終于想起骨rou親情,想要拿起長輩身份,認回這個外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