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死必同槨
蕭燁巡視莊子回來時,靜伊已經被那幾個道士綁在院子里的那棵桃樹上,滿身的狗血,蓬頭垢面。道士圍著她作法,紙錢漫天紛飛,被紅線緊緊綁縛著。 蕭燁隔著人群望著她,突然瘋了似地向她沖過來。 天色忽地暗了下來,綁著靜伊的桃樹上的桃花滴著血。 一個瘦弱的女子背對著眾人站在靜伊身旁,淺淺吟唱:“那年你說……生必同衾……死必同槨……” 滿樹桃花紛飛,如夢似幻。 人們都不能動彈,只能任由桃花瓣沾到皮膚,眼睜睜看著一塊塊皮膚脫落,露出血淋淋皮rou。 “啊啊啊!” “鬼啊!” 他們拍打著身上的桃花,但一拍,一塊塊腐爛的rou便掉下來,露出森森白骨。 “任我骨爛成泥……成泥……”女子繼續唱著,聲音似哭似笑。 蕭燁望著那個女子轉身,一雙空洞洞的,沒有眼球的眼眶直直的望著他:“蟲子啃噬我的rou……鉆進我的骨……” 蕭燁抱著頭倒在地上,此時,哪里還有什么女鬼的身影,只留下倒在地上凄慘哀嚎的人們。 老夫人急忙讓嚇得兩股戰戰的道士把靜伊解開,把她推到蕭燁身旁:“快去啊!你沒看見翊兒在難受嗎?” 府里的人都知道,蕭燁被惡鬼纏身時,只要靜伊待在他身邊就能克制些許。 靜伊望了老夫人一眼,蹲下身把蕭燁扶起來靠在身上,輕輕拍著他的背,嘴里哼著不知名的民謠。 這首民謠在絳娘還是一個乞丐,餓得難以忍受時都會哼。 后來進了侯府,有次蕭燁無意間聽到絳娘唱后很感興趣。他捏著她的指尖,讓絳娘一遍又一遍地唱。 你儂我儂 忒煞情多 …… 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民謠聲里,蕭燁沉沉睡去。絳娘望著他,良久,緩緩傾身將自己的唇映上他的。 這一刻,她就像一個誤入華美殿宇的小偷,用自己的性命在賭。但她沒有想到蕭燁會突然睜開眼睛,眼含戲謔。 他笑著,曲指刮了下絳娘的鼻子,仔仔細細地用被子把她裹起來:“我要把你好好藏起來,免得被人偷走了。” 他那副樣子,活像個守著寶貝的鐵公雞,不容別人覬覦自己的珍寶。 絳娘被逗笑了,她滿面通紅地把頭埋進蕭燁的被子里,心心念念的,全是蕭燁說的,“我要把你藏起來。” 然而,這只是她這個小偷偷來的一段黃粱美夢。 侯府世子,纏綿病榻之時尚有貪慕權勢之輩來結親,更何況病愈后的他。 那段日子,侯府的門檻差點被媒人踏平,一個個花容月貌的女子畫像被送進來。 府里的人都對絳娘這明顯出身不高的侍妾指指點點,在她面前毫不避諱地說:“你們是沒有看見那些媒人帶來的畫像,個個都是世家小姐,國色天香。新夫人一進門,世子怎么可能還會留著她。” 聽一遍,不懂。 聽兩遍,記著。 聽三遍,她入了心。 當她在蕭燁的桌子上看見那些女子千嬌百媚的畫像時,一股從未有過的怒火燒上她的心頭。她抓起那些畫像,撕了個干干凈凈,一個人躲在花園的假山縫隙里,默默流淚。 從未有過的難過,比絳娘與惡狗搶食被咬去一塊rou還疼。 正午,黃昏,夜幕。 露水沾濕鞋襪衣襟,絳娘抱著膝蓋瑟瑟發抖。 “絳娘!”蕭燁的聲音突然傳來,隨即,燈籠照亮了狹窄的假山縫隙。 他滿頭大汗,雙目通紅,在絳娘印象中從沒有亂過的青衫皺皺巴巴,連拿著燈籠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很久?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心?” 他從來都是溫潤儒雅的,如今這幅慌亂的樣子,讓絳娘耳根發燙:“我……我……” 蕭燁望著她,轉身將自己的背對著她。絳娘膝蓋上的手一抖,唇角怎么壓都壓不住上揚的弧度。 她趴在他的背上,抱著他脖頸的手提著燈籠,照亮他腳下的路。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突然鬧別扭。”蕭燁突然扭頭問。 “他們都說你要有新夫人,不要我了。”一提起這事,絳娘心里就憋悶,語氣悶悶不樂。 蕭燁望著她,眼里暖暖的溫柔在昏暗的燭光里就像微風,吹皺了絳娘滿滿一腔的春水。 他忽而站住腳步,薄唇輕輕映在絳娘的額頭:“我的妻子只有一個,她叫絳娘。” 一個侯府世子,一個街頭乞丐,有如云泥。這是一場綺麗夢境,既然是夢,終有醒的那日。 八月初八,宜嫁娶。 侯府張燈結彩,連給絳娘送吃食的丫鬟,頭上都簪著紅艷艷的珠花。 絳娘不知道為什么她一覺醒來就被關在這鮮有人知的后園,丫鬟告訴她,今日是蕭燁大喜的日子,洞房花燭夜。 那幾乎能照亮半個京城的紅燭透過后園那扇被層層鐵鏈鎖牢的狹窄的門透進來,映紅了她的臉龐。 守門丫鬟指著燭光最盛的地方對她道:“我們世子娶的是兵部尚書的嫡女,顧盼月顧小姐。艷冠京城,世家貴氣,豈是你能比的。” 昨日蕭燁還摟著她,要她為他唱那曲“生必同衾,死必同槨”的民謠,一遍又一遍。 一夕之間,天翻地覆。 哪怕到現在,靜伊仍不明白蕭燁怎會一夜之間情變。只是變與不變,都不重要了…… 自從靜伊被道士當做鬼綁起來,被那女鬼靠近后,漸漸連床都起不來。 蕭燁急得連戶部都沒有去,直接讓下屬把公務送到侯府里,每天召集無數名醫來為靜伊治病。 但那些名醫一看到她的情況就搖頭,連脈都不敢診。 “咳咳……”靜伊推開蕭燁端上來的又一碗湯藥,有氣無力地道:“我這病是天生的,平常藥石不但沒用,還會讓我愈發嚴重。端下去吧。咳咳。” “可你這樣,我又怎能放心。” 靜伊低聲咳了兩下,:“我這病幼時病發過一次,當時一個郎中煎了副藥給我吃后就好了,也不知現在那個郎中還在不在那里。” 一聽有希望,蕭燁面露喜色追問那個郎中現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