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一共有二十支樂團進入到倒數第二輪。 在這一輪,同樣會淘汰掉一半樂團,留下最后十支角逐出金銀銅獎。 演奏當天,民樂團來到音樂廳休息室,剛好撞見從里頭出來的南城管弦樂團眾人。 他們在半個小時前結束了演奏,此時看上去表情不太好。 孫泰清看了應文林和許喬一眼,沉著臉,沒說什么,帶著樂團眾人匆匆離開了。 從工作人員交談那里得知,他們在演奏中出了一點小問題,大概率無緣進入到最后一輪。 倒沒有什么幸災樂禍的心思,民樂團眾人走進休息室,找到座位坐了下來。 休息室里,除了他們以外,對面還有一個樂團。 這支樂團里都是一群才華橫溢的年輕演奏家,他們有著比任何人都扎實的演奏技巧和豐沛情感。 正是此前被媒體評價最有希望奪得金獎的維也納愛樂樂團。 眾人正默默等待著上場,沒想到對面的樂團首席走了過來。 這是一個金發碧眼的年輕人,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身上的黑色燕尾服找不到一絲褶皺。 他直沖許喬而來,停在他的面前,露出一個熱情的笑容:“嘿,喬,我叫盧卡斯,你們的演奏很精彩?!?/br> 環視民樂團眾人,停頓了一下,他挑了挑眉:“不過我想我們會超越你們的?!?/br> 他的話語里不帶任何惡意,有的只是滿滿的斗志和自信。 許喬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同樣自信的演奏家們。 沒有多說什么,露出一個禮貌的笑容,許喬真誠道:“期待你們的演奏?!?/br> 盧卡斯與他握了握手,認真地點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樂團。 一旁小春和小唐在他離開后,忍不住聊開了。 “是盧卡斯啊……” “天吶,不知道今天他們會帶來什么交響曲,媒體一點都沒透露過。” 許喬問道:“他很有名?” 問完這句后,他就發現小春和小唐的表情有些奇怪。 小春忍不住感慨一聲:“豈止是有名。他是奧地利與法國混血,在奧地利被譽為提琴王子,在法國被稱作音樂神童,年紀輕輕就已經是頂級的小提琴演奏家了。” 小唐也補充說了一句:“除了盧卡斯外,對面坐著的每一位都是很有來頭的?!?/br> 說罷,嘟噥了一聲:“跟他們排在一起出場,壓力好大啊?!?/br> 應文林聽了,拍了下他腦袋:“一天到晚就知道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小唐揉揉腦門,嘿嘿笑了一聲,撞了撞許喬胳膊:“不過我相信許喬作的曲子?!?/br> 很快,就輪到維也納愛樂樂團上場了。 他們選擇的交響曲也就此公布。 不管是在場的觀眾,還是觀看直播的觀眾,看到宣布的交響曲名字時,都有些震驚。 [馬勒第六交響曲?] 這可是最難以演奏的交響樂作品之一! 馬勒第六交響曲又被稱為悲劇,樂曲里描述的是一場與命運的絕無勝算的抗爭,是一出走向死亡的悲??! [居然是馬勒第六交響曲,這可是讓人提前感受死亡的偉大作品] 觀眾們屏息等待,終于,維也納愛樂樂團年輕的演奏家們呈上了聽覺盛宴。 小提琴奏出第一主題,進行曲的節奏和壓迫感在第一樂章中多次出現,緊接著反復變奏,彰顯出生命在不服輸地前進。 接著來到第二樂章,這一樂章明顯變得沉重。 觀眾們只覺得呼吸都變沉了,他們聽不到和諧的美妙的樂聲,滿耳朵都是破碎可怕的旋律。 那旋律陰暗而有力,瘋狂中帶著秩序。 隨后到來的第三樂章,悲劇的主角陷入到回憶中,旋律放慢下來,這讓觀眾揪緊的心有了片刻放松。 不舍得走向死亡啊,對這世界還依依不舍,無可奈何的悲劇氣氛讓一些觀眾忍不住心生哀意,蹙緊眉頭。 最后是瘋狂的第四樂章,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陰森,在旋律中,觀眾們聽到了一聲聲痛苦的咆哮,一次次瘋狂的吶喊。 在瘋狂中沉淪,在沉淪中失控。 他們仿佛看見了一雙猩紅的眼睛,勾起蒼白笑容的嘴唇發出惡魔的低語:來吧,放棄掙扎吧,擁抱死亡吧! 不!絕對不能就這樣走向死亡,求生本能讓主角與死神抗爭,樂曲一下變得昂揚起來,那里頭有生的希望! 木管和小提琴強烈地走出高昂的音樂,然后人還是無法與命運抗爭,主角還是倒下了。 一出悲劇,一出死亡的戲劇。 令人絕望。 演奏結束后,才華橫溢的年輕演奏家們彎腰致敬,他們臉上全是汗水,此時帶著驕傲的笑容。 完美的無可挑剔的演出,任憑最苛刻的樂評家過來,也無法對這場演奏提出批評,這是毫無瑕疵的。 金獎一定是他們的。 觀眾們久久沉浸在剛剛的節奏壓迫中無法回神,臉上還帶著驚懼的表情。 音樂還縈繞在心頭,死神似乎正凝望著他們。 不愧是維也納愛樂樂團,演奏實在太過出色。 這個時候,民樂團走上了臺。 觀眾們長舒一口氣,期盼民樂團會帶來如《姑蘇月夜》一樣沁人心脾的藝術品。 那樣絕對可以驅散此時心頭的這點死亡陰影。 哦,哪怕沒有新曲子也可以。 畢竟中國民樂交響的作曲太過困難。他們哪怕只是把《姑蘇月夜》再演奏一遍,那作為觀眾也絕對滿足了。 大屏幕上,很快公布了民樂團的選曲。 《悼歌》。 《悼歌》?竟然又是一首新作的曲子! 大屏幕上,這兩個字后還注明了英文釋義。 追念死者的哀歌,又是一首有關死亡的曲子! 第97章 抨擊 在作曲那一欄, 只有許喬的名字。 不止觀眾們交頭談論,評委席上眾人也討論開了。 “《姑蘇月夜》尚且和應這位民樂大師有所合作,這一曲竟然是獨立完成?” “希望水準和上一曲相比不要差得太遠?!?/br> “我相信喬不會讓人失望。” 觀眾們還沉浸在不久前維也納愛樂樂團的演奏中,注意力有些分散。 而這時,民樂團各聲部同時以強音發聲, 力度統一持續十拍, 這跨越了四個八度音區的浩大聲勢讓觀眾一個激靈, 驚疑不定地看了過來。 開場音極具震撼而富有沖擊力。 各個聲部的運用密度極高, 復合和弦音色已經與“和諧”兩個字背道而馳,再加上二胡的顫音、嗩吶高亢極具破壞力的音響色彩,氣氛從一開始就進入到緊張與恐懼中。 休止符的運用穿插在其中,導致這段本就不和諧的旋律時停時響,詭異如夜晚窗外呼嘯的冷冽寒風。觀眾們捂住胸膛,恍惚間似乎聽到無數靈體鬼魂在低吟、獰笑、哭泣。 聽覺敏銳的評委們注意到從旋律一開始,沉沉的鼓聲就一直在按照特定的節奏擊響。 咚、咚、咚……這聲音在慢慢加快。 他們頓時明白,隱藏在旋律中的鼓聲與心臟跳動的頻率相契合。隨著時間過去, 這鼓聲越來越快,越來越快,觀眾的心跳也似乎被影響, 急促跳動起來。 胸悶氣短、疲憊頭暈等不適感涌了出來, 胳膊上冒出一粒粒雞皮疙瘩,不少人臉上出現了痛苦的表情, 不由渾身發冷, 抱緊胳膊。 這是直面死亡令人無法忍受的恐懼。 是魔鬼的音樂嗎? 陰郁和悲傷的情感席卷而上, 濃重的死亡和悲劇色彩彌漫到他們的心間。 此時那位領奏的琵琶首席,儼然化身魔鬼。他垂首時嘴唇輕抿,手指快速在弦上撥動,仿佛在用手中旋律與鬼魂溝通。 這是一曲悼歌,一支感念死亡的樂曲。 在作這首曲子時,他竭力讓自己回憶那已經淡去了的,有關于死亡的記憶。沒有人比他見過的死人更多,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死亡。 他不止一次親身體會這種感覺,看身邊人死去,看自己死去。這就是他能寫出這支交響曲的根基所在。 坐在評委席中央的馬爾茲緊緊盯著許喬,這一刻,這位年輕人像是一個死魂在彈奏。 別再繼續下去了……觀眾們在內心發出呼喚。 似乎是聽到了他們的呼喚,在各聲部力度達到極致后,弦樂聲部連續下行,發出悠悠一個下滑音。 所有人都愣住了。 所有的痛苦和恐懼都在遠去。他們恍惚間看到了死者臨終前的視角。 要問許喬死亡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他會給出這樣的回答:在那一刻,身體是感覺不到痛苦的,所有感知都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意識上的活躍。 他不會再害怕身體上的種種傷痛,他會出現很多幻覺,譬如與死去的愛人團聚。而這些幻覺,讓死亡的過程變得溫和。 于是越臨近死亡,面對它的態度也越平和。 下滑音過后,領奏的琵琶以徐緩的速度,伴隨大胡渾厚的低音,倏忽間描摹出一個寧靜祥和的世界。 轉變來的太快,但卻莫名的理因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