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iel知道小文想問什么，握緊手里的攝像機沉默不語。

    許喬靠著樹干休息了會，拿出水藤割開喝了點里頭的漿液。

    今天出來尋找食物, 他身上除了必要的工具外只有一條水藤和幾個野果。

    現(xiàn)在情況無疑很糟糕, 但也沒有到要放棄的地步。

    和真正落難荒野的人不同的是，許喬知道自己是有退路的。他一開始就知道這場求生之旅最多只會持續(xù)半個月, 也知道自己只要說出“放棄”這兩個字就可以隨時退出游戲。

    而真正落入這種險境的人，是不會有這樣的機會的。

    他們只能擺出sos的求救信號，掙扎地活下去, 等待著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到達的救援。

    ……

    靠著樹干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許喬醒來的時候雨還在下。

    嗓子很干, 腦子也昏昏沉沉的，許喬摸了摸額頭，察覺到自己似乎是在發(fā)低燒。

    剃刀草劃出的鋒利傷口讓他失了不少血，連夜的雨加劇了熱量的流失。他覺得有點冷，伸手搓了搓胳膊。

    看著小文和daniel擔憂的眼神，許喬對著鏡頭道：“前幾天都還算順利，我們找到了水源，建造了庇護所，甚至燃起了火……但是現(xiàn)在情況好像變得有些糟糕起來了。”

    他抬頭看著下個不停的雨，抹了把睫毛上沾著的雨珠，“因為雨太大，再加上腿受了傷，我被困在這里沒辦法回庇護所，也無法尋找食物。”

    眼皮因為疲憊不住往下耷拉，許喬打了個哈欠，睡不夠一樣：“我有點發(fā)燒，但是還好不算太嚴重?！?/br>
    “越到這種情況越要冷靜，慌張沒有任何用，只會加劇你的心理負擔。既然現(xiàn)在什么都做不了，我們就盡量保存體力，等著雨小下來?！?/br>
    “想念家里的大床了。明亮的客廳，柔軟的地毯，陽光灑在上面，趴在地毯上看書……”許喬的聲音越來越小，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小文聽著他低微的絮絮叨叨，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十天來的親身拍攝，他十分清楚許喬遇到的困難。也正因為如此，才越發(fā)欽佩他能堅持到現(xiàn)在。

    daniel將攝像機放到一邊，焦躁地來回踱步。

    他望著許喬，忍不住脫下身上的雨衣走過去想給許喬蓋上。小文趕緊攔住他。

    《求生》紀錄片錄制的原則就是欄目組不會對許喬有任何幫助和干預，忠實地執(zhí)行著記錄者的身份。

    不到確定許喬的生命體征不適合再錄制下去的情況下，是絕對不可以出手幫忙的。

    “daniel，我們需要尊重許喬的選擇，他沒有開口，絕對不可以上去幫忙?！?/br>
    小文的英語說的磕磕絆絆，daniel聽明白他的意思，將雨衣穿回去，煩躁地撥了撥自己的金發(fā)。

    另一邊，欄目組正激烈討論著。

    “導演，我認為小許老師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適合再錄制下去了?！?/br>
    “受了傷，又被雨淋了一夜，后面四天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完成的?！?/br>
    “是啊，趕緊把小許老師接回來吧，看得我心疼死了。”

    導演鞏勝皺緊眉頭盯著傳回來的畫面。

    畫面里，可以看得出許喬的狀態(tài)已經(jīng)很差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一直跟著欄目組的救護專家：“您對許喬身體狀況的評估是？”

    救護專家已經(jīng)檢查起了醫(yī)藥箱：“失血加上淋雨，身體健壯的成年人或許還能堅持，但許喬這幾天本身就處于食物匱乏營養(yǎng)不良的狀態(tài)，聽他說發(fā)燒了，傷口大概率輕度感染，我認為他需要立即獲得救治?！?/br>
    聽完救護專家的話，鞏勝深呼一口氣，做出了決定：“通知小文和daniel，準備結(jié)束拍攝，帶許喬——”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屏幕上傳來的聲音打斷了。

    那是一陣低沉有力的聲音，穿透屏幕擊打著眾人的耳膜。

    “什么聲音？”

    此起彼伏的聲音帶著低微的震動，空氣似乎都因為這聲音發(fā)出震顫。

    “好像是，大象？”有人不確定地開口。

    下一瞬，小文和daniel的鏡頭已經(jīng)對了過去。

    直升機內(nèi)欄目組眾人登時瞪大眼睛。只見出現(xiàn)在鏡頭里的，是一群野生亞洲象。

    在超高清鏡頭下，這些巨獸聚集到一起，邁著沉重的步伐行走在林間。泥水在它們的腳下濺起，枯葉里潛藏的青蛙毒蟲四散逃開，這一幕對于視覺的沖擊力是難以想象的。

    “我的天……”

    “發(fā)生了什么？”

    象群里有一只小象，正親昵地蹭著雌象撒嬌。

    小文和daniel對視一眼，認出這只小象就是許喬從偷獵者手下救出的那只。粗略望過去，除了幼年小象，每一頭象身高都在兩米五以上，體型巨大，重量驚人。

    象群走動時，地面都似乎在微微震動。

    這是個什么情況？象群怎么突然出現(xiàn)了。兩人心里都冒出了這么一個疑問。

    只見雌象與小象溫柔地把鼻子交織在一起，作為母親的雌象用鼻子嗅著、撫摸著它的孩子。

    這頭巨大的野生亞洲象在親吻過它的孩子后，緩緩朝著這邊走來。

    小文和daniel咽了咽口水退后幾步?，F(xiàn)在的距離絕對稱不上安全了，正常情況下，他們想要拍攝野生亞洲象，都是要離到足夠遠再拍的。

    兩個攝影師為了安全和自保，身上都帶著麻醉槍。小文和daniel打算一有不對勁，立刻朝這只雌象開槍。

    而看到不遠處的象群時，他們又覺得心里拔涼拔涼，麻醉槍，能對付得了一頭亞洲象，能對付得了這么多嗎？？

    直升機內(nèi)盯著屏幕的欄目組眾人神色緊張。

    “怎么這么多只象都過來了？”

    “這只大象要干嘛??？”

    “完了完了這下怎么辦！”

    然而，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這只雌象并沒有做出傷害許喬的舉動。

    雌象走到他跟前，兩條粗壯的前腿彎曲跪在地上，緊接著，后腿也彎了下來。

    這情形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這是……？”

    半晌，小文仿佛明白了什么，難以置信地喃喃道：“它想讓許喬到它背上去……”

    足足有兩米多高的亞洲象跪伏在地上放低身子，回過頭用鼻子溫柔地碰了碰許喬。

    許喬明白了它的意思，艱難地站起身趴到它身上。等他穩(wěn)住身體后，雌象緩緩站起，鼻子甩了兩下。

    小象發(fā)出了歡快的聲音，走在雌象身前帶路，朝著庇護所的方向走去。

    象群則遠遠跟在后面。

    在小文和daniel的鏡頭中，纖瘦的少年渾身沾著血跡和泥水，趴在成年高大的野生亞洲象身上，后頭是緩步跟著的象群。

    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

    天地廣闊，林海蔥郁。

    下過雨的林間，一草一木都煥然一新。葉尖凝著水珠悄然滾落，在地上的水灘上激起“嘀嗒”的聲音。

    樹葉間越過數(shù)不清的珍禽猛獸，對路過的象群敬而遠之。

    無人機在天空環(huán)繞，仿佛也成了鳥類的一員。

    太和諧的一幕，讓人不忍心出聲破壞這一幕的美好。

    daniel盯著鏡頭說不出話來，他只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

    他覺得自己沒有拍過比這更棒的鏡頭了。

    哪怕是曾經(jīng)在克拉克夫紀錄片節(jié)和doc talk電影節(jié)上拿到大獎的那支紀錄片，也遠遠比不上這一幕帶給他的沖擊與感動。

    “這才是……人與自然?！眃aniel全神貫注，將這一幕攝錄下來。

    小文聽懂他的話，望著鏡頭里的畫面，抿唇點了點頭。

    直升機內(nèi)，欄目組看著傳回的畫面陷入了沉默。

    良久，鞏勝才嘆息般道：“太不可思議了。”

    “這一幕絕對可以入圍本年度紀錄片十佳畫面?！庇腥巳滩蛔￠_口，引來其他人的點頭附和。

    紀錄片關(guān)注的大都是人。人類的歷史與文明，人類的生存與生活，人對宇宙和社會的看法，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紀錄片的主題，一直以來都是更趨向于深層次的、能夠長長久久引人共鳴的內(nèi)容。

    《求生》的主題是在荒野絕境中求生。想要探尋的是生與死、生存與抗爭，以及人與自然的關(guān)系。

    許喬從進入雨林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在征服自然。沒有血腥的殺戮，沒有竭澤而漁的生態(tài)破壞，他救下偷獵者槍下的野生亞洲象，尊重并感恩雨林里耗費了多年光陰長成的水藤。

    也最終，得到了來自自然的回饋。

    “第一期的宣傳海報有了。好了，現(xiàn)在要迎接我們的英雄了。”鞏勝拍了下手掌，笑起來。

    第67章 圖什么

    許喬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不適合再進行接下來的拍攝, 這為期十一天的雨林之旅，到這里已經(jīng)可以畫上一個也許并不完美但足夠令人信服的句號了。

    雌象馱著許喬回到庇護所后，象群沒有就此離開, 而是留在附近的溪水邊飲水，像是在守護這個少年一般。

    小文和daniel默默繼續(xù)著拍攝, 直到耳機里傳來欄目組的通知，兩人終于松了口氣，將鏡頭轉(zhuǎn)向了天空。

    直升機過來了, 從天邊一個微小的黑點慢慢放大。

    旋翼攪起的氣流吹動著茂密的叢林，艙門打開, 從上方垂下一根懸梯。

    象群們因為直升機的轟鳴聲和氣流略微焦躁, 離遠了一些。

    “小許老師！”三個工作人員順著懸梯下來, 帶著幾近昏迷的許喬回到了直升機。

    小文和daniel拍完這個鏡頭，轉(zhuǎn)過身對著象群拍了一會兒，這才也跟著上去。

    看到許喬離開，守護在庇護所周圍的象群們在原地踱步片刻，終于在雌象的帶領(lǐng)下緩緩離開。

    欄目組配備的救護專家拆下許喬腿上綁著的用于止血的降落傘傘面，看到里頭被剃刀草割開的傷口已經(jīng)停止了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