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第二天下午, 高茗過來, 約了許喬在咖啡館見面。 許喬走進咖啡館時,工作日白領上班時間, 里頭人不多,三三兩兩坐著幾個, 看報的看報,敲鍵盤的敲鍵盤。 撥通了高茗的手機號, 環視一圈, 見角落靠窗位置的男人拿出手機,許喬掛斷電話, 朝他走了過去。 “你好,高先生。” 高茗抬頭,看到戴著口罩和帽子的許喬時愣了一下。 他只露出一雙眼睛來,卻讓人下意識覺得口罩下應該是張出眾的臉,年紀應該不大。身形修長,氣質很特別,看不清臉也能在人群中格外突出。 最重要的是……高茗覺得眼前的少年似乎有些眼熟。 但許喬投稿來的畫稿上沒留全名,只有一個“許”字, 是以高茗在腦海里轉了一圈,也沒想到這少年自己在哪里看見過。 高茗站起身, 示意許喬請坐。待許喬在對面坐下后,招呼來服務生,問道:“許先生喝些什么?” “美式就好。” 高茗點單時, 許喬看了他兩眼。 二十七八左右,戴著邊框眼鏡,看上去斯文俊秀。 很快,咖啡端上來,高茗斟酌了下開口:“許先生,我是點星游戲公司的執行董事兼經理。我看了你投到郵箱的那幾張畫稿,很欣賞。” 想到那天,高茗還有些后怕。 點星開出的酬勞不低,吸引了大批畫師過來投稿。 一張張精美的畫稿紙片一樣流入公司郵箱,各個線條精致,上色精美。許喬那幾張彩色圓珠筆涂的草稿,夾雜在數位板精心繪制的眾多畫稿中,乍一看就像是信手涂鴉之作。 當時負責初稿審核的美術部新人看了一眼,嘀咕一聲“畫的什么鬼啊”,就要將許喬的投稿轉移到垃圾箱中。 高茗恰好路過,聽到這聲嘀咕,隨意瞟了一眼,這才讓幾張畫稿免于被丟到垃圾箱的命運。 瑰麗的想象,極具理性美的設定,讓高茗輕易沉浸其中,立即聯系到了許喬。 幸好幸好,差一點就錯過了。 高茗從公文包里拿出那幾張打印出來的畫稿:“許先生——”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對面的許喬已經摘下口罩,喝了一口咖啡,聽到他的聲音抬眼看過來。 高茗呼吸一滯。眼前的少年簡直可以用漂亮來形容。 陽光透過透明的落地玻璃,將他包裹在里頭,讓他的臉有了清晰的明暗交界。他臉上的淺淡笑容人畜無害,眼尾翹起的弧度散漫,似乎有些輕佻,但眼神足夠稱得上冷淡。 漂亮,卻并不顯得女氣。 最重要的是,這特么不是許喬嗎?? 高茗眼皮子跳了跳。 他算是許喬的路人黑,從許喬出道起就不大能看得上這位光有張臉,毫無內里的小明星。 昨天,他還在網上罵許喬演的什么玩意來著。 太荒謬了,許喬怎么可能是那個才華驚人的畫師許? 來之前,他設想過很多回畫稿上那個“許”是個什么樣的人。 可能是個留學歸來的青年海歸畫家,可能是個藝術學院瀟灑肆意的講師,又或者是個穿著隨意外表邋遢的中年男人。 總之,絕對不是許喬這樣的。 太荒謬了。 原本盛贊的話噎在嗓子里,怎么也說不出來了,高茗遲疑了一下,轉而問道:“許喬先生,請問這幾張畫稿的作者——” “是我本人。”許喬看出他在懷疑什么,輕笑一聲。 一陣沉默。 高茗沒說話,許喬也不急著開口,不慌不忙喝著咖啡。 “額……”高茗勉強壓下眼睛里明晃晃的不信,干笑了兩聲,“沒聽說過許先生會畫畫啊?!?/br> 許喬看了眼咖啡廳里側,那是一堵涂鴉墻,角落堆著畫架和顏料,對顧客開放。 高茗見他用眼神詢問,咳了一聲:“許先生可以演示下嗎?!?/br> 重新戴上口罩,許喬走過去,在渾濁的水桶中撿起一支畫筆,往海綿上壓了壓吸去水分。 免費提供給顧客的繪畫器具自然不能算有多好,畫筆毛刷分叉,顏料干結,紙張也是最便宜的那種。 許喬看向高茗:“畫個什么?” “許先生隨意?!?/br> 許喬點點頭,拿起調色盤,筆尖沾上顏料開始在紙上揮灑,沒過多久,一幅林深泉清圖漸漸成型。 高茗看他筆觸瀟灑松動,看上去舒服流暢,寥寥幾筆足見畫工,與他投到公司郵箱的那幾張畫稿風格上確實相似,懷疑消減了幾分。 繼續看下去,高茗臉上有些驚訝:“許先生對書法也有所涉獵?” 他自幼學習書法,一手字很能拿得出手。細看許喬的畫,很有幾分融入了書法的韻味在里頭。 伸展向上的枝條蒼勁有力,一氣呵成行云流水,有狂草之象。樹干則是篆書的中鋒之筆,泉中嬉戲的小魚纖毫畢現,則細致如蠅頭小楷。 沒回答的問題,許喬將筆在水桶里洗涮了下,放置到一旁筆架晾干,繼而轉頭看向高茗:“可以了嗎?” 高茗訕訕一笑,摸了摸鼻子。轉過身想回到座位,才發現后頭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吸引來好些人,都在旁邊觀看許喬畫畫,還有三兩個女生拿著手機拍照。 高茗不由慶幸許喬帽子口罩都戴上了,不至于被人認出來。 周圍人見許喬畫完了,小聲討論起來。 “畫的好好看啊!” “mama這個哥哥也好好看?!蹦搪暷虤獾穆曇簟?/br> “人家戴著口罩呢你就看出來啦?” 咖啡店的服務生走過來,問道:“這位先生,這幅畫作您要帶走嗎?” 許喬搖了搖頭。 于是服務生小心翼翼收起畫作,似乎要裝裱起來。 回到座位,察覺到周圍有不少隱約打量的目光,許喬沒再摘下口罩。 “許先生的繪畫水平我很佩服?!备哕匦履贸瞿菐讖埓蛴〕龅漠嫺澹澳荜U釋下這幾幅概念圖嗎?” 許喬扶著杯托轉了轉咖啡杯,簡單地跟高茗說了一遍。 高茗要做末日題材游戲,對當前各種末日假說都有所研究,市場上類似題材的游戲大多新瓶裝舊酒,但許喬口中的世界卻很新穎。 他又是個科技宅,不由聽入了神,待許喬停下話語時才開始提出自己的問題。 高茗指了指畫上青灰色光輝中潛藏的異形怪物:“許先生,我看到您在旁邊注釋了這是一種厭氧智慧生物,那么這種智慧生物如何解決大腦高耗能的問題呢?” “還有這種硅基生物,眾所周知,硅的原子結構不利于形成大分子長鏈,極其容易斷裂以至于沒法形成活體細胞?!?/br> 許喬:“……”看不出來你還很有探索精神。 只是做游戲需要深挖到這種程度嗎?做游戲還是搞研究。 瞥了他一眼,觸及那求知欲旺盛的雙眼時,許喬揉了揉太陽xue。 找服務生借來紙筆,許喬畫出生物解剖圖和元素的鍵合關系,在生物學和化學范疇給出了高茗解釋。 在《末日歸途》這本書中,被世界意識完善過的世界觀下,每一個生物都有其合理性和進化依據。 誰也說不準,宇宙中是不是真的存在這些生物,但其本身是邏輯自洽的。 高茗滿臉驚嘆:“原來還可以這樣!” 許喬放下紙筆,攪了攪面前的咖啡,心情疲憊。 “和許先生討論這些受益匪淺,真的想說自己從前的想象力太狹隘了,而做游戲,想象力和創造力無比重要?!?/br> 高茗此時已經完全放下了對許喬的成見,“我記得我導師曾經對我說過一句話:人類所能想象的生命形式,都是基于已有的知識儲備。但宇宙超乎想象之外,以地球生命為基礎探討外星生命,意義不大?!?/br> 許喬看著高茗興奮激動的模樣有些不忍心打斷,只是時間已經不早了,見高茗還想繼續說下去,許喬似笑非笑道,“我想高先生今天也不是來跟我進行科學研討的吧?” 高茗咳了一聲,現在他不止確認了那些奇思妙想的畫稿是許喬所畫,也對他知識的涉獵寬廣程度有了一定了解。 畫作兼具想象力與扎實的畫工是件不容易的事,對各個學科均有所深入了解也是件不容易的事,兩者兼備,就更是少見又少見了。 高茗端起續好的咖啡,心情澎湃。 他從家族中脫離出來成立點星游戲公司,想要自己干一番事業。眼下公司的全部工作都圍繞著這個末日題材游戲展開,可以說是傾注一切在這上頭。 但從頭開始,面臨著諸多困難。許喬的出現,倒撥開云霧,隱隱讓他找到了一條路。 公司原本想要的原畫師,只要能把游戲策劃描述的世界畫出來,用畫面對具體形象作出說明,為后續游戲制作提供美術依據就行。 但許喬的畫作自帶完善的世界觀與設定,簡直是策劃與美術一體。 在游戲玩法和流程設計上,許喬也能給出獨特的建議來,甚至在開發上,許喬似乎也有些自己的見解。 在今天和許喬見面前,高茗是抱著與畫師溝通接洽的目的來的??墒桥c許喬交流后,他的想法改變了。 游戲公司,最缺的就是人才。 放下杯子,高茗說道:“實不相瞞,我們點星游戲公司處于初創階段,人員上空缺很大。許先生,除了向您約畫稿之外,我還想邀請你做游戲的世界觀顧問和技術支持顧問,擔任主策劃之一?!?/br> 許喬扯了扯嘴角,這是要把他一個人當十個人使? 高茗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當然許先生的主要工作還是設計概念圖?!?/br> 許喬聞著傳入鼻腔的馥郁咖啡香,徐徐開口:“我想高先生你也知道我現在的工作,年后我要進組拍戲。畫設計稿沒有問題,更多的,我只能說在時間和能力范圍內給出意見和建議。” 高茗點了點頭:“這就夠了?!?/br> “我很欣賞許先生的才華,不僅僅是堪稱卓越的畫工。更為重要的是您的思考方式、審美積累、包括在專業知識上的涉獵廣泛,這些都是游戲行業迫切需要的?!?/br> “在場景概念設計、角色設計、套裝設計、武器道具設計、ui設計以及立繪插畫宣傳等,我們都會以許先生的想法為主。” “另外……作為主策之一,許先生您的身份有些敏感,而我們又需要在微博上和用戶有所互動,不知道您可否另注冊賬戶,以作溝通之用?” “這個沒問題?!痹S喬干脆地答應。注冊個馬甲號,相比于工作內容,倒不算什么了。 這些問題都談妥后,就到了最后一步,薪酬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