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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他安分做個普通人,終此一生不涉朝堂,我就不會動他。”江嶺心既知道謝筠意的下落,自然便不怕他再生事端。 “多謝師尊。”沈云階從江嶺心手中端過藥碗,烏黑的湯藥映著他再無悲喜的一雙眼。若不喝這藥,江嶺心就不會再留他,蕭寧和他的孩子也會被立刻肅清。 濃苦的藥汁入了喉,白玉碗從床沿跌落,碎了滿地。 前塵盡忘,從此,他便只能是沈觀。 ※※※※※※※※※※※※※※※※※※※※ 我好短 東街盡頭那家餅鋪里只剩下賣餅的郎君,他身邊放著個小小的搖籃,里面睡著個安靜的小寶寶。小沅每天上學堂前都要親親小寶寶軟乎乎的臉蛋,捏捏他的小手,和他小聲道個別。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很是吵鬧,小寶寶就算是被吵醒了,也很少哭鬧,只是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喧鬧的大街。 蕭寧空閑的時候,會把他從搖籃里抱起來哄一哄,低聲喚他:“念念。” 小念念越發肖似沈云階的眉眼帶著綿軟的笑,一咧嘴露出新長的一顆小白牙。 街坊四鄰都很稀罕這個又白又軟的小寶寶,借著買餅的由頭你過來摸摸,我過來逗逗。小念念不認生,整天彎著眉眼笑得口水流了一肚兜。隔壁嬸子大姨們爭著做虎頭鞋,小帽子給他。 春去秋來,一年又一年,小沅開始抽條似的長個子,褪去軟糯的模樣,眉目愈發清秀澄凈,只是一張娃娃臉不變,看起來天真又稚嫩。小念念也從搖籃里的奶娃娃,長成了會自己邁著小短腿在門口接哥哥下學堂的軟團子。 小沅遠遠看著念念搖搖晃晃地跑來,會配合地彎下腰一把抱住撞進懷里的軟團子。念念順勢用小胳膊緊緊圈住小沅的脖子,奶聲奶氣地叫哥哥。小沅披著夕陽余暉,抱著弟弟邁上青石汀。 蕭寧看著孩子走到身邊,擦去手上的面粉,拍了拍小沅肩頭,道:“去洗手吧,等會兒吃飯。”年月靜如細水,緩緩流過,不惹塵埃。蕭寧有時會想,沈云階在的那些年,仿佛大夢一場。偶爾在沈念眉眼里隱約看到沈云階的影子,方才想起那年他渾身是血在自己懷里閉眼的場景,心里早就不再痛,只是冷,冷得如寒冬臘月,寸斷肝腸。 倘若沒有小沅和念念,蕭寧想,從沈云階走的那一天起,他便只恨歲月太長,相逢無望。 “爹?”小沅秀氣的眉頭輕輕皺起,“再不吃飯菜就涼了。” 蕭寧回過神來,扒拉了兩口飯,放下碗筷道:“去樓上做功課吧。” 小沅聽話地點了點頭,牽著念念的小手往樓上走。蕭寧收了攤子,外面天色已黑,無故起了風。 夜色臨時,蕭寧把門板插了閂,剛要上樓就聽見了叩門聲。 “餅沒了,明天起早吧。”蕭寧扶著樓梯,對門外道。 門外靜默一瞬,一道聲音隔著門板入了耳邊,“開花饅頭有嗎?” 正是一道傳音入室的功夫,聲音又穩又輕,可見內家功夫極扎實。蕭寧不動聲色道:“要什么樣的?” “不焦不糊不生。” 蕭寧心頭一跳,驀地抬起頭,死死盯向門板。外面的人久久得不到回音,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一掌落在門上,兩扇門絲毫未壞,而里面的門閂卻瞬間碎裂數塊。大門隨風而開,門外站著一人,白衣墨發翻飛,身形如竹,頭戴雪色幕籬,蒼白清瘦的指尖輕輕合攏門,道:“蕭老板,談筆生意可好?” 白衣人話音剛落,身后便跟上來兩人并抬一箱,烏木箱子沉沉壓在地上,打開,里面盡是金錠子。 “蕭老板意下如何?”白衣人輕聲道。 蕭寧手指在梯上捏出道道指痕,他未看木箱一眼,只是死死盯著白衣頭戴幕籬的人。半晌,才壓住如擂心跳,強迫自己冷靜道:“不知閣下想要談什么生意?” 白衣人道:“上月中旬有人來蕭老板這里換了張臉,我等奉命查事,還需蕭老板配合一下,把他如今的模樣畫出來。” 蕭寧從樓梯上下來,步步走近,目光沉沉地垂眸看向白衣人,兩人間只差一步時方停下,道:“閣下不以真面目示人,還談什么生意?” 白衣人身側隨行侍衛將手搭在腰間彎刀之上,殺意頓顯。蒼白清瘦的手微微抬起,示意侍衛收斂殺氣,白衣人伸手扣在幕籬之上,白紗飛揚,卷起墨發流動,幕籬之下,露出一張清美靜雅的面孔。 “如此,誠意可夠了?” 蕭寧眼尾泛起一線紅,屋中一片死寂,許久,便見先是他闔眸低笑,隨即笑聲愈來愈大,身形踉蹌,幾近瘋癲。 白衣人只是看著他,半晌才皺眉,心中暗自想道,傳說中的蕭門鬼手,莫不是個瘋子? 蕭寧笑得彎下腰去,待再抬眸,臉上濕涼一片。他伸手用力蹭了一下下巴,抹去眼淚,聲音嘶啞道:“你是誰?” 白衣人不欲瞞他,只掏出腰間暗金牌子,道:“天衣府辦案。” “天衣府……沈觀?”蕭寧語氣里盡是譏誚,眼底印著道不明的疲憊蒼涼。 沈觀略有幾分詫異:“你知我?” 蕭寧望向沈觀眼底,那是午夜夢回刻在心頭的一雙眼,藏滿了溫柔繾綣。而如今,沈觀眼底靜得像一潭死水,冷漠又不近人情。蕭寧恍惚生出幾分荒誕感,他竟不知從前的沈云階是不是一場夢,如今夢醒了,落在面前的便是從來無情的沈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