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花帖木芙蓉
回了草廬之后那灰衣仆人接過孟良荀手中的酒rou擺在了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孟良荀這才鄭重其事的跟襄陵先生介紹:“這是舍弟孟良辰,聞先生大名,特來拜會。” 不等老頭子開口,孟良辰連忙恭敬的鞠躬見禮:“學生見過先生。” 襄陵先生打量了他一眼,只覺得此子目光清澈,眉宇之間英氣逼人,坦坦蕩蕩,半點不似外間所傳的那般不堪,可見傳言誤人,不可盡信。 “嗯”了一聲便不再多言,一撩衣袍坐了下來,那灰衣仆人自覺的退下去,院子里便只留下他與孟良荀兄弟二人。 孟良荀親自去屋子里取了一只黑釉的搪瓷碗,將酒斟滿,而后打開辣醬和牛rou,將筷子恭恭敬敬的遞到襄陵先生的手中。 “先生請用。” 襄陵先生也不拘禮,一口酒一口rou兀自大吃大喝。 孟良辰不似兄長那般恭恭敬敬的在一旁伺候,而是隨意的拂了拂石凳,在襄陵先生對面坐了下來,坐的甚不規矩。 雙手交疊搭在桌子上,下巴放在手背上,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一直盯著對面大朵快頤的老人看。 襄陵先生被他看的很不自在,筷子重重一放,眼睛一瞪:“臭小子,做什么這樣盯著老夫看?” 孟良辰半點也沒有被抓包的尷尬,看著他一本正經的開口回答道:“我覺得我看見了一個假的襄陵先生。” 襄陵先生的眼睛瞪的就更大了:“什么假的,老夫姚令居,小號襄陵,如假包換。” 孟良辰咋舌:“讓人難以置信啊,姚氏可是望族,襄陵先生更是名滿天下的名士大家,怎么會住在這樣偏僻的地方。我聽說他每日都會去國子監講學,這里離國子監光走路都得好幾個時辰呢!再說了,襄陵先生那樣的人怎么會是你這個樣子,嘖嘖,一言難盡啊!” 這回,襄陵先生直接被他惹毛了,烈酒牛rou都無感了,猛然站起來怒目瞪著他:“臭小子,門口胡言亂語,懂不懂得尊師重道?” 孟良辰也站起來,湊進他,與他相瞪:“你又不是我的老師,我又不是你的學生,重哪門子的師,重什么道?” 襄陵先生一愣,而后回過神冷哼一聲道:“老夫不與你這小兒計較,想激將老夫,你還嫩了點。看看你兄長,再看看太子,老夫教出來的人自當如他二人一般卓絕,你這樣的無賴,哼哼,老夫是決計不會收你的。” “那正好。”孟良辰嬉笑道:“我也沒有想要你做師父,我的師父也應該是冠蓋京華,絕世無雙的,你這么一個糟老頭子肯定是不行的。” 話不投機半句多,屁股下的石凳還沒有捂熱,孟良辰就被趕了出來,不,是直接被丟出了明月塢。 而后不到半日,消息就如同長了翅膀一樣飛進各處,梁王世子帶二公子拜見師尊襄陵先生,卻不知因何事觸怒了先生,被先生跟前的麻衣丟出了明月塢。 而后,這件眾人關注的事情就變成了小事,瞬間被拋之腦后。都說了,非一般人根本就入不了襄陵先生的眼,梁王府那位二公子是個什么貨色,他若能為徒,那滿京城的勛貴子弟都可以了。 孟良辰自是不在意旁人怎么想,達到自己的目的,無視長兄臉上不斷變換的神色,哼哼唧唧的回了章華院開始親手寫帖子。 帖子是以賞花的名義下的,汀蘭水榭那邊的垂絲菊開的正好,還有王府后面院子里各色的木芙蓉也開了,大片大片的綠中一朵一朵的粉,格外的嬌俏熱鬧,是這個萬物蕭條的季節里不可多得的景致。 燙金的帖子下面他刻意描了一朵木芙蓉,彰顯著十足的誠意。 除了管長寅,許綸平,他想了想給東宮的太子孟九黎去了一份,然后又給孟朝惜去了一份。 他又不傻,有的人可以結交就得結交,有的大腿,能抓住機會抱就得抱。 帖子由元寶拿去給了劉福來,劉福來卻沒有第一時間送出去,而是先去了一趟香樟院。 孟良荀正在和幕僚議事,說的正是關于帶孟良辰去明月湖拜見襄陵先生一事。 “二公子也著實頑劣了一些,世子若是無法,不如盡早休書一封讓王爺做主,否則日后惹下大禍端,怕是不好收拾。” 孟良荀輕輕搖頭:“寄云嚴重了,我雖與二弟相處的時日不長,但卻能看出他是個有主意的,雖然我不知道為何他會故意觸怒襄陵先生,但現在想來卻是我過于急切了。” 張寄云似有所悟:“世子的意思是?” 孟良荀道:“是我cao之過急了,光想著為他多謀求一份倚仗,卻忘記了梁王府早就已經處在風尖浪口上了,不說宮里那一位,京城里不知道還有多少雙眼睛注視著。但凡我們有半點風吹草動都會掀起滔天波浪。阿辰雖然頑劣,可此舉何嘗不是破而后立,死中求生。大概,明月塢的事情眼下已經傳遍了吧,他倒是個看得開的。” 張寄云能在梁王府做客卿,自然是有顆七竅玲瓏心的,即使偶然一葉障目,被孟良荀這么明顯的一點撥也瞬間明了了。 只是,這邊明了,心中又有了別的疑惑:“世子,二公子此舉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 “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終歸那些人該稍稍放下心了,對了,幽州那邊的人可有消息傳回來?” 張寄云點點頭道:“正要與世子說此事。”話畢,從袖子里抽出一張信函,那封口是用蠟封住的,但凡這樣的東西,他只是經手,從來不會擅自打開。 孟良荀并沒有著急看信,因為劉福來來了。 素日里他與人議事都是在書房里,外面不拘朱筆還是云墨,總是有人守著,今日天不錯,所以二人坐在了正房前頭的回廊上,朱筆守在院子門口,劉福來來的時候剛好就被擋住了。 他雖然是王府的大管事,可是朱筆卻是世子跟前伺候的,算起來比他更得臉,所以被攔下了也不惱,而是笑瞇瞇的開口道:“朱筆小哥,世子可還在忙,我這有點事情要稟了世子。” 院子里的人早就聽見了動靜,話題自然就止住了,孟良荀開口道:“二公子那邊何事?進來回話。” 朱筆這才放了行。 劉福來進了院子,疾步到回廊下見了禮:“世子,張先生。”而后才從懷里掏出帖子給孟良荀看:“二爺那邊把帖子準備好了,奴才擅自做主拿過來給您瞧瞧。”那位爺不通庶務,若是有不足之處世子提前好更改,也免得帖子送出去之后出了問題,失禮于人前。 孟良荀抬眼從他臉上掃過,眉頭一擰,很快便又舒展開來,終究是什么也沒說。 接過帖子掃了一眼之后道:“你先去忙別的,晚些再過來一趟。” 劉福來輕輕噓了一口氣,打了個千兒退出了院子。 孟良荀抽過其中一張帖子遞給張寄云道:“寄云可以看看這帖子。” 張寄云接過,打開那描著一個“梁”字的燙金花帖,眼睛猛然一眨,半響才道:“二公子寫的一手好字,這木芙蓉也不錯。” 一個字寫的好,畫畫的好的人,再差能差到何種地步。 孟良荀轉身對著院子門口的朱筆道:“去,從書房拿二十張梁王府花帖送去章華院給二爺,就說我說的,他的花畫的不錯,讓他將花帖上都畫上。” 朱筆應了一聲,進了書房不消片刻功夫就抬著一托盤帖子出了院子。 他出院子之后,張寄云想了想開口道:“世子是想借此邀請宮里的那幾位?” 孟良荀回答:“不僅是宮里的,三公四侯都有,人越多,才越熱鬧。” 孟良辰自然是不知道自家兄長的心思,朱筆捧著帖子來章華院的時候他正站在院子里,仰頭,閉眼,雙手展開,回想著在香樟院的時候舞出來的那一段招式。 朱筆跟守門的婆子說了一聲便進了院子,遠遠的元寶就跑了過去,也不拘他手里抬的什么東西,笑瞇瞇的就接了過來。 朱筆到也不意外,二爺身邊的這個小廝是個性子極好的。 寂靜被打破,孟良辰睜開眼睛,輕輕的吐了一口濁氣,看著朱筆道:“有事?” 朱筆上前一步:“二爺,世子方才見了二爺擬的帖子,頗為喜歡,特命奴才又拿了一些,說是讓二爺也都畫上木芙蓉。” 孟良辰一愣,抬眼看了看元寶手上的托盤心里一下子就抽抽了,這么多,都畫上木芙蓉,大哥這是什么喜好。 他不喜歡作畫,偶爾為之也不過是畫個小美人,這么多的帖子都要畫,他感覺自己沒有明天了。 朱筆似乎沒有看見他突變的臉色,還補充了一句道:“世子說讓二爺務必今兒弄完,少時奴才過來取,這些帖子世子近日要用。” 孟良辰臉一沉大步朝屋子里走去,從他身邊走的時候咬牙應了一聲:“你回去吧,傍晚來取便是。” 話畢,噔噔噔的進了屋。 既然是大哥吩咐,再不喜歡他也得完成,還得好好的完成。 只是,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為什么這么賤啊,好好的帖子畫什么花,他的手是用來畫美人,畫美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