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炎都
“這等機要,臣該回避。” 他雖然是太子幕僚,但終究是客卿身份,涉及南楚和白狄之事,他自當首先回避。 趙煜盯著他看了一瞬,微微垂眸,面容平靜,無一絲波瀾情緒。 “你不去,怎么給孤參詳此事?”他呵呵的笑道,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是孤的心腹,孤既然用人,自不疑人。” 許清和抬頭望去,滿眼感激,俯身拜謝:“臣謝殿下,臣必將傾盡所能報殿下恩義。” “怎的學曹瑞等人,孤最是不喜你這般。”抬手扶起他,并親自的給他倒了杯酒,“這是南海佳釀,柔和清冽,你嘗嘗,若是喜歡孤送你幾壇。” 許清和再次謝恩,他不擅飲酒,多飲幾杯就會醉,為了不酒后失言,為了一直保持頭腦清醒,他幾乎是能推的酒就推,推不掉就裝醉敷衍,但是對于趙煜的賜酒他鮮少有拒絕。 “如何?”趙煜待他品完一口,立即詢問。 “臣不懂酒,只是覺得可口。” “可口就是好,待會孤讓人送你幾壇。” 許清和放下酒盞,便又詢問李衡之事,將人接來自然不是為了將人一直關著的,何況還是在天下如今這般格局形勢之下。 趙煜手掌在膝上拍了拍,神秘一笑:“他有大用途,此時言之尚早,待日后與你細說。”并囑咐,“他雖為大周廢儲,但禮遇不可有虧。” “是,臣明白。” 萬竹園,李衡午憩醒來便沿著幽篁居后面的木質小徑朝后園的小山去,身邊只帶著池淵一人。 穿過池塘的廊橋,饒了一個小彎便到了后園。此時午后,鳥雀秋蟬安靜,四下只有風過竹林沙沙竹葉聲,后園的竹子種類繁多,許多品種李衡也叫不上名字。 小山不高,木質階梯在半腰處向左右延伸,向山上的一小段路變成了石階。拾級而上,山頂處山石拱起處建有一竹亭。 李衡站在亭子中朝四周望去,三面環繞的是高大的竹林,只有沖著前園的南面是低矮的竹子,隱約可見林木掩映中的幾處居室。 “宛姑娘在做什么?”他問。 午前不悅的離開,至今沒有見到人,連跟著她的鴉青的影子也沒瞧見。 “公子想宛姑娘了?”池淵笑道。 “多嘴。”李衡斥了一句,并未有真的慍怒。 池淵回道:“宛姑娘從幽篁居離開后與鴉青公子出了萬竹園,池淵不便問詢,不知其去向。” 應該去見喻暮商了,在來炎都的路上就提過兩次,如今到了炎都自然要先去見兄長,只是不知道還回不回來。 栗城時她被喻暮商命人送回谷,半道跑緇墨,此次喻暮商應該不會再任由她胡來。特別是現在他的處境,遠不及在栗城和緇墨,枯朽谷之人更不該與他有私人牽扯。 想到這里,心情驀然低落。 此時一個小廝沿著山下的石階匆匆的走過來,稟道:“李公子,園外來了一位少年,自稱是李公子的朋友顧小寒,守衛不識不敢讓進,命小人前來問詢。” 昨夜怕韓隊正追來抓回去先跑了,這會兒竟然尋到這里來。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太過兇險,他不該再插`進來。 “只不過認識而已,我無心見他。” 小廝見他再沒有其他的話,便領命退下。 門外的顧小寒聽到小廝的回話,氣的在園門前跳腳:“李公子你太過分了,竟然翻臉不認人。怎么說我沒得罪你分毫,你竟然黑白不分,善惡不明……” “快走!”守衛上前驅趕,手里刀揚了揚,顧小寒見此,也不敢硬來,一邊抱怨一邊悻悻離開。 人剛轉到一旁的主街上,肩頭忽然被人拍了下,他驚的立即出手,卻被對方抓住,這才看清身后的人。 “四哥?”他驚訝的叫了聲,“你怎么來炎都了?” 顧霜降一把抓住他的肩頭塞進了旁邊經過的一架馬車內。 “四哥,你不會是來抓我回去的吧?”見顧霜降沉著臉,立即上去抓著顧霜降的手臂撒嬌起來,“我今日剛進城,你好歹讓我玩幾日,否則這么遠我豈不是白跑了。” 幾位兄長中,只有這位四哥性子最溫和,現在竟然一句話不說如此粗魯的將他塞進馬車,著實讓他有些害怕,吃不準對方是什么意思。 但是無論何事,先撒個嬌總不會錯,這是他多年總結的經驗。 “你這次偷跑出來大哥震怒,韓隊正因失職被大哥懲處在緇墨躺著呢,你還敢在炎都?回去大哥不打斷你的腿算是疼你的了。” 顧小寒不敢相信的瞪大眼驚問:“韓隊正被責了?” “是。” “那……那我更不能回了。”說著起身就要朝馬車外逃,顧霜降一把將他拽回,“這次你最好乖乖的回去,大哥尚可輕饒你,否則必重責。” “我……四哥。”態度一轉立即撲在顧霜降的身上,干嚎,“你可憐可憐小弟吧,別讓小弟回去了,萬一大哥真的將我腿打斷了,我以后就是個瘸子了,娶不到媳婦了,不能給你生侄子侄女玩了……” 顧霜降眉頭一擰,這都扯的什么跟什么,才多大的人,就娶妻生子了,還拿這個威脅他。跟誰學的這一套? 轉念一想,肯定是曲九復,這幾個月他接觸的人中,最能夠說出這種話的也就只有曲九復了。 “耍無賴也沒用,大哥的命令,我也不得不聽。”推開顧小寒,教訓道,“你若真的知錯,真的能改,就回去求大嫂,或許有用。” 顧小寒自然知道求大嫂百試百靈,但是現在自己不想回去,要求的還是面前的人。 可無論怎么求,顧霜降卻不松口。 馬車行到城門外不遠處停下,顧霜降從車上跳下來,顧小寒正準備跟著下車,被車夫給攔住。 “將五公子送回府,看緊了,別讓他半路跑了。” “是!” “你以為他能看得住我嗎?”顧小寒氣哼哼的推開車窗門沖顧霜降怒道,話音未落,他心里便已經有了肯定的答案:能! 因為馬車周圍是一二十個騎馬的護衛,不是他的護衛,也不是四哥的,而是大哥身邊的護衛。 他瞬間泄氣,扒拉車窗整個人癱軟下去,逃跑無望了。 “四哥,咱們打個商量吧。” “啟程!”顧霜降不聽他撒嬌討好胡攪蠻纏的一套。 馬車立即的動了起來。 “四哥,你不回嗎?” 顧霜降未答,待車馬走遠了,他轉身踏上旁邊一架不起眼的馬車,命車夫掉頭回城。 * 翌日,許清和跟隨趙煜乘著一架不起眼的馬車,來到了城中一家普通的茶館。 推開茶館后園的一間雅室門,室內的茶桌邊坐著一人,正在煮茶,看上去年二十七八,五官輪廓明顯,帶著白狄人獨有的特點。身邊是一位年過三旬的彪形大漢,孔武有力,面相兇惡,旁邊站著兩位布衣喬裝的護衛。 門前一人急急的走上去低聲稟告。 茶桌邊的人笑著起身迎了兩步,拱手道:“太子殿下。” “八皇子。”趙煜回了一禮,客套兩句便坐了下來。 趙煜朝桌上的茶看了眼,茶色茶香均怪異。 呼延鐘爽朗的笑了幾聲,道:“殿下見諒,我們白狄人喜飲酒,喝茶這種雅趣遠不及貴邦,我這侍弄半天了,茶都煮老了。” 雖知白狄人粗獷豪放,也聽聞這位八皇子是個直爽之人,但第一面就如此直言坦率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二位殿下,還是小臣來煮茶吧!”許清和上前一步請命。此處會面密談之事機要,自不能夠讓茶館的伙計進來煮茶,白狄的人個個五大三粗,一看便是無懂茶之人。 呼延鐘看向許清和,剛來炎都那日就聽聞南楚皇室的一件趣聞,兩位皇子一位公主在暗中爭一位東越來的客卿。此人絕色,不僅讓姑娘魂牽夢縈,也讓男子垂涎三尺。 他聞之不信,男人就是男人,再怎么秀美也不及姑娘誘人,怎可能讓一個正常的男人垂涎?此時見到面前的這位瑩白長衫的公子,他信了,原來男人對男人也可以勾魂攝魄,讓人不舍移開眼。 “八皇子遠道而來,孤便以茶代酒敬八皇子一杯。”趙煜見他目光一直落在許清和的身上,幾乎看直了眼,開口打斷他的專注神思。 呼延鐘意識到自己剛剛失態,立即干笑兩聲客氣的回應。 “聽聞大周太子李衡自從被廢之后,經東越至緇墨,如今也來了炎都。”呼延鐘放下茶盞,他喝不慣這種味道溫和的茶,他更喜歡烈酒。 趙煜笑了下,沉默須臾,道:“孤聽聞兩年前貴國在華陽的探子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上,似乎令弟十三皇子也是在那時命喪華陽。” 呼延鐘眼神微微一冷,此前在大周華陽的探子一直都是他在負責,那一次除了幾個逃生外,幾乎全被屠殺。那是他畢生最大的敗績,比沙場兵敗更加恥辱。 如今被對方這樣揭開,不免心中惱火。 身后的大漢和室內的另外兩名護衛怒目圓睜,大有上前動手的架勢。 呼延鐘給了他們一個眼色,幾人才斂起怒意。 “很遺憾太子殿下是沒有機會和他交手,否則也能夠消除炎都暗中的流言。” 趙煜的臉色也沉了幾分,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許清和見此,幫二人續杯,并淡淡的道:“八皇子此來我南楚,想必不是來與我朝太子殿下談論大周一個廢人的。” 神色淡然,語氣溫和,但是言辭卻難掩一種陰冷犀利,呼延鐘不禁多看了他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