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楚緇墨
許清和說是被南楚太子趙煜暗派來緇墨接人,只不過是沒有大張旗鼓罷了,南楚皇帝、永王、襄王以及許多的大臣私下也都知曉。 大周廢太子李衡如今身在緇墨眾所周知,就意味著在東宮趙煜的手中。 許清和將大批的人馬安頓在城外,帶著幾名親信入城進顧府,依著表面的禮數先去拜會了顧家主,去臥虹閣的時候已經是午后。 此時李衡正和曲九復在二樓小廳內下棋,曲九復棋藝平平,全仗著李衡暗處相讓,兩人這一局棋才能夠磨磨蹭蹭下了小半個時辰還沒有分出勝負。 曲九復也看出來,感嘆一聲問:“和我這樣的人下棋是不是太沒意思?待會兒清和來了,你和他對弈兩局找找樂趣,只是不知道這幾年他有沒有荒廢了?!?/br> 正說著話虹橋上便走過來幾人,走在前面的是顧驚蟄和一位身著瑩白長衫身段清瘦細高的年輕人,約莫二十二三的年紀。 曲九復丟下棋子樂呵笑道:“幾年沒見,這家伙長的越發清雋好看了,難怪南楚太子妃會疑心趙煜有龍陽之好?!?/br> 隨從在閣外候著,顧驚蟄和許清和兩人上樓來,李衡和曲九復也舍了棋局起身。 “秦大哥。”李衡微微頷首,然后目光打量旁邊的年輕人,相較當年離開華陽的時候,褪去了羞赧青澀,變得沉靜、淡若清風,但不變的依舊是溫潤如水的眸子和弱不勝衣的身骨,若非是臉頰因為天熱微紅,晶瑩如雪的肌膚襯的更像個多病公子。 許清和立即的撩衣下拜,李衡單手扶?。骸安槐啬敲炊嗵摱Y?!痹S清和轉而拱手作揖,“屬下見過公子。” 四人落座后,李衡便詢問了南楚那邊情況,無論炎都傳來的信中說什么,都沒有一個從趙煜身邊來的人知道的清楚。 許清和欠了欠身,將情況一一細說,不僅有趙煜將其請到炎都的目的,也有趙煜與永王、襄王在朝堂上的爭斗,甚至包括姿儀公主因為他的緣故和太子、永王不和,以及太子妃在內的種種情況。 里面的許多細節均是李衡之前不知的,如今被許清和有條不紊細細解說,他對整個南楚朝廷利益牽扯清楚了許多,腦中的思路也清晰了,不由的籌謀南楚這盤棋該怎么下。 顧驚蟄將一本薄薄的冊子遞到他手邊:“這是炎都那邊可以供李公子調遣之人的名冊。”。 李衡這才注意到顧驚蟄是帶著東西來的,他瞥了眼名冊,封皮上的字是顧驚蟄的筆跡,新墨剛書寫不久,應該是今早臨時整理出來。 他拿起簡單的翻看了下,人員的本名,九樓時候身份,如今化名,在南楚又是什么身份,主要負責什么,與其聯系的上司下屬何人,都寫的清清楚楚。 “這上面均是九樓舊人,以后便只聽命李公子?!?/br> 李衡微訝的看著他,這話說的有些讓人疑惑,他們當年跟隨耿先生和秦章離開,這八年來又是效忠于他們,現在忽然之間將人轉到他的手中,聽命于他? 顧驚蟄又道:“顧府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暫時不便暴露,這些人身份都特意偽造過,從他們身上查不出與顧府的關系?!?/br> 話說到這兒就更明了了,這次顧府是想完全置身事外,顧府內不會有任何人插手此事,名冊上之人自此與顧氏斬斷關系,生死榮辱都與顧府無關。 如今是大周的危難之時,顧府選擇不出,難道還有什么事情比此更重要?洛王的這盤棋讓他看不明白。 他心中幾分失意,面上不顯,又翻了翻名冊,幾乎前朝后宮,各位皇子大臣的身邊都有眼線,東宮也安排了一人,是東宮侍衛。 清和被他安排到南楚多年,近兩年更是成為東宮客卿,兩個人應該見過面,清和或許不認識此人,但是此人不可能不認識清和。 清和在九樓的時候是他的書僮,常常跟在他身邊,他這么多年容貌改變不大,就連名字也只是多加了個姓罷了,此九樓弟子不可能認不出他,顧府也不可能幾個月前才發現清和身份。 隨手將名冊合上,放在桌邊。 顧驚蟄坐了一會兒,表面上要做給外人看的都做足了,便因為府中還有要事先離去。 李衡對坐在對面的清和問:“南楚東宮有位名叫年忱的侍衛你可認識?” 清和沒有猶豫,頷首回道:“認得,屬下與他尚算熟絡,公子怎知道這個人?” 李衡點了下手邊的名冊。清和向名冊瞥了眼,心念百轉,面色未改,眼神卻露出一絲驚慌。 這么多年暗探的生涯,他早已逼迫自己收斂情緒乃至表情,讓自己的心如一潭死水,處變不驚,但面對李衡疑問,他卻無法很好的控制,轉念一想在他的面前何須控制。 立即的跪直身子退了一步:“屬下失職?!?/br> 李衡笑了下,性子還是沒變:“我未有怪你之意,但這次回去查一下這個人,如果能完全信任,我有用處?!?/br> 瞥了眼一旁下了一半的棋局道:“這么多年沒有人陪我好好下一盤棋,你正好就陪我下這一局?!?/br> 清和應是走到了棋桌前,坐在之前曲九復的位置,看了眼棋局,驀地笑了,瞥了眼斜靠在矮桌邊喝茶的曲九復。 “你這意思你能輕易的贏了這一局不成?”他自知棋藝不精,但是這反應似乎自己下的很差勁似的。指了指棋盤:“你若是贏了他,這事算了,若是你輸了……”邪魅的笑著靠近清和,伸手要去勾清和的下巴。 清和一掌將其打開:“曲公子,你這毛病再不改,以后妻都娶不到?!?/br> “那不如我娶你。” 清和給了他一個嫌棄的冷眼,不再理會,轉回目光到紋枰上,略一思索便落下一子。 曲九復也不再打趣他,饒有興致的看著棋局,不過剛落了幾子,自己頹敗之勢已然緩和,再幾步,敗局扭轉,接著兩人的落子稍有些快,有些地方落子,他也看不出什么用處,但是雙方的局勢卻是持平。 約兩盞茶的時間,清和將捏在指間的棋子丟回棋奩。 “公子棋藝屬下終是不及。” 李衡笑道:“那是你接了他的盤?!彼麑η搴偷钠逅囶H為了解,當年他隨洛王學棋,清和便跟著他在一旁受教,無聊之時兩人便會對弈幾局相互的琢磨,清和的棋藝并不遜他多少,這些年看得出來又精進了不少。 曲九復卻不滿的斜了他一眼擠兌:“南楚這盤棋,想好怎么落子了嗎?” 李衡詢問的看向清和。 “還是從趙煜落子吧?!彼淮_定李衡的心思和計劃,見李衡頗有聽下去之意,才繼續道,“南楚皇帝無征伐之心,如今暮年更無雄心壯志,但是太子趙煜卻兩次進諫認為這是難得大周舉兵的機會,南楚皇帝均置若罔聞。” “白狄此次派八皇子前來,想說服這位老皇帝可能性不大,更多的是奔向趙煜。趙煜雄才大略,野心昭然,因與南楚皇帝的政見多不和,一直壓制著,居于東宮十幾載,也應該是壓制不住的時候了?!?/br> “加之白狄此來,更會激化趙煜的野心,趙煜很有逼君退位的可能,到時候趙煜登基,必然發兵大周。所以屬下認為該從趙煜這邊落子?!?/br> 李衡點了點頭,這一點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趙煜有野心也有能力,一旦他登基,必不會錯過對大周舉兵的難逢良機。 “你覺得當如何?” 清和猶豫了下:“一來是斬斷白狄與趙煜見面,二來利用永王和襄王來時時牽制趙煜,讓他無逼宮的機會,維持現狀,趙煜再有野心,不敢越過君權?!?/br> 李衡手在棋桌邊輕輕的叩著,早前他也有想過如此,維持現狀,但是現在白狄安排八皇子前往南楚,會一定程度上打破這種平衡,這種現狀已經維持不了多久。清和等人此時再去強行的勸阻維持,反而會遭南楚的懷疑。 琢磨了許久,忽然目光凌厲一閃,須臾對清和道:“不用阻止白狄與趙煜,無論趙煜有無逼君退位之意,你都不妨暗語一二?!?/br> 清和和曲九復均是懵懂,這不是在變相的鼓動南楚對大周發兵嗎? 但很快清和便會意,不禁心中一冷,不可置信的看著李衡。 “公子……這步棋太兇險了,稍有偏差公子就是大周千古罪人?!?/br> 李衡面色沉凝片刻,自嘲的冷笑:“即便我什么不做,難道我在大周的史書上就不會留下千古罵名嗎?” “謀反”這一條就足夠蓋過所有的豐功偉績,成為后人唾罵的亂臣賊子。 他如今奢求不了太多,只求此生問心無愧,對得起洛王,對得起身為大周子民的身份。 清和垂首不敢再言。 曲九復此時也反應過來李衡剛剛所言暗指,不由膽寒,甚至是對李衡感到不值。 “即便千古罪人,也是你替陛下背的罪,是陛下和大周對不起你?!?/br> “九復!”他怒聲呵斥,這種大不敬的話豈是能夠亂說。 曲九復也知自己言語失當,住了口。 此時日已西斜,清和在外是南楚東宮客卿的身份,過來多時,不便久留。 李衡站在小廳內望著清和帶著兩名南楚護衛沿著虹橋離開,心中頗多感慨。在人越過虹橋他準備轉身之際,瞧見了湖岸邊一抹艷色朝虹橋走來。 心頭不由的慌了下,清和豈不是和宛葭月迎面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