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越篇
李衡的房間靜謐溫馨,而后院的繁星閣卻是截然相反的另一番天地。 燈火通明的二樓茶廳,朱絳捂著胸前的傷口單膝跪在廳中,鮮血順著指縫滴滴打在木板之上。他呼吸急促,冷汗涔涔,臉色也越來越慘白。 鴉青和赭檀立在一側(cè),擔憂的眉頭深鎖。 就在剛剛不久,鴉青領(lǐng)命去了結(jié)舞姬黛螺的性命,方知黛螺去了郕王府。郕王因為國主問罪,正于府中反省,自不會宴飲,更不會請舞姬助興,一時好奇加之任務(wù)緊急,便準備伏于郕王府外,待黛螺出現(xiàn)直接刺殺。 剛到郕王府便遇到了府中遇刺客,鴉青立即想到消失了一天一夜的朱絳,生出不詳?shù)念A(yù)兆,帶人潛入郕王府,果真見到朱絳,他正被王府侍衛(wèi)圍攻,身受重傷,而那個黛螺姑娘滿身是血的躺在廊下郕王的腳邊,不知是死是活。 他立即帶人將朱絳給救了出來。 此刻望著朱絳身前的血越聚越多,鴉青終于忍不住心軟朝喻暮商躬身求情:“少主,朱絳傷重,先讓他處理傷口吧,罪罰容后再論。” 喻暮商坐在矮桌邊,冷冷的看著朱絳痛苦隱忍模樣,對鴉青的求情置若罔聞。片刻,見到朱絳身子顫抖的更加厲害,眼睛半張半合,知道這已經(jīng)是他能承受的極限了,才松口。 “帶下去醫(yī)治。” 鴉青立即的上前,朱絳在聽到喻暮商命令時最后強撐的一點意識和力氣全部崩塌,整個人癱軟下去,眼睛也無力的閉上。 * 天明,宛葭月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自己客房的床榻上,想到昨夜自己最后是在李衡房間睡著的,不由浮想聯(lián)翩,臉頰微紅。 出門敲了隔壁的門,李衡和池淵正在用早膳,她厚著臉皮笑著湊到桌邊:“蹭口飯吃。” 李衡朝池淵看了眼,池淵瞥了眼宛葭月略有不悅,無奈起身出去讓伙計再多準備一人早膳送過來。 宛葭月歪著頭看著李衡發(fā)笑,直到伙計將一份豐盛的早膳送來。 宛葭月吃了兩口粥,忍不住含著無限期待的問:“昨夜我怎么回自己房間的?”她竟然一點意識都沒有,昨夜可沒有喝醉酒啊。 “喻公子將你抱回去的。” 宛葭月愣神,不可思議的看著李衡。 池淵在一旁譏誚道:“難道宛姑娘認為是我家公子將你送回房的嗎?” 宛葭月生無可戀的長長暗嘆:真是好哥哥啊! 難怪自己沒有一點意識,一夜睡的那么香,原來是自己的那位好哥哥動了手腳。 心情頓時一落千丈,喝的粥都覺得沒有前兩口香甜了。 吃完早膳顧小寒便來催促啟程,他現(xiàn)在是一刻都不想在栗城呆了,甚至想趕緊長翅膀飛回緇墨。 恰時喻暮商也走了過來,是來催宛葭月準備一下啟程。 見到這位好哥哥,她不禁的想給他一個白眼。 “怎么不高興?不是說好了今日回去的嗎?”喻暮商笑著寵溺問。 “走就走。”帶著幾分氣性朝大堂去。 喻暮商看了眼李衡,笑著道:“多謝李公子幫在下解了殘局。” 李衡也禮貌性的回了句客氣,喻暮商轉(zhuǎn)身便隨著宛葭月離開。 顧小寒拉著他的手臂勸道:“還是別客氣了,對方笑里藏刀呢,殺人時候可不會手軟。我讓人都警惕些,他們在栗城內(nèi)是不會動手的。” 李衡點點頭,道謝,也下樓去。 客棧前,左右兩批車隊,分辨朝著兩個方向。顧小寒的車馬向南,準備從南門出城一路南下去緇墨。宛葭月的車馬向北,路口左轉(zhuǎn)向西,從西門出城穿過大周回枯朽谷。 宛葭月站在自己的馬車前,喻暮商正在叮囑她一些事,還特別對旁邊的鴉青道:“一路上看緊她,別讓她再跑了。” 鴉青立即應(yīng)是。 宛葭月沖喻暮商冷哼一聲:“你就不怕我?guī)еf青一起跑了?” 喻暮商冷笑道:“更好。” “什么意思?” 喻暮商不答,她看向鴉青,鴉青笑了下也未解釋。 這時李衡幾人也走了出來,顧小寒還是警惕的掃了眼對方,然后催著李衡上車啟程。 宛葭月瞧見了他,立即歡喜的走過來。 “李公子,今日就要分別了,相識一場,有沒有什么想和我說的?” 李衡看著她滿懷期待的眼神,原本準備臨別的贈言忽然卻覺得不該說了。既然后會無期,就不要再多留念想,反而徒增煩惱。 “一路保重。”他將滿腹的話都咽回去,一派云淡風(fēng)輕的笑著道。 宛葭月失落的眼神黯淡下去。 “既然如此,你我各不相欠最好。”她笑著湊近他,低聲道,“我哥迫買主撤了對你的追殺,以后枯朽谷也不會接刺殺你的生意,你可又欠我一個大恩,你準備怎么還?” 李衡驚異,如果他沒猜錯,背后買主應(yīng)該是陳王,與陳王明爭暗斗八年,他了解陳王的性子,不會輕易放棄對他追殺,喻暮商能夠迫使陳王撤了單子,恐怕也使了不小的手段。 雖然對方是殺手,這一路追殺,但如今為他舍了生意得罪陳王,無論原因如何,總還是值得他一份感謝的。 他笑著朝喻暮商微微的欠身致謝。 喻暮商笑著回了一禮。 宛葭月手指戳了戳他的心口問:“可想好怎么還我這個恩情了?今日一別,我此后可沒處找你討要,你現(xiàn)在快想想怎么還我。” 李衡想苦笑,自己一介白衣,身無長物,且境遇坎坷,真不知道還有什么能夠拿出來去還人情的。 等不到他的回答,宛葭月笑道:“那就讓我親一下吧!” “嗯?什么?” 李衡愕然,而這愕然的一瞬,宛葭月迅速的墊腳吻了下他的臉頰,笑道:“兩清了。” 李衡如遭雷擊,愣怔的看著宛葭月,有些恍惚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宛葭月得意的挑了挑眉頭,笑著轉(zhuǎn)身雀躍的回自己的馬車。 李衡恍然回過神,臉頰上還存著剛剛?cè)彳洔嘏妮p觸。而那個炎色裙裳的姑娘卻已經(jīng)鉆進了馬車內(nèi)。 “什么情況!”顧小寒立即的跑到李衡的身邊,看了眼他臉頰上留下的淡淡唇印,豁的笑了,“李公子,你這是被占了便宜還是算艷福不淺?” 李衡輕輕的撫了下臉頰,自然——是被占便宜了。 對面的喻暮商微微皺眉,對于宛葭月的舉止不悅,吩咐同樣不悅的鴉青:“別耽擱了,啟程吧!” 鴉青應(yīng)是,回頭禮貌的朝李衡這邊拱手一禮作別,帶著護送的弟子離開。宛葭月從馬車內(nèi)探出頭,沖李衡笑了笑,然后縮了回去。 喻暮商叫過隊伍最后面的一個弟子,低語吩咐了兩句,弟子恭敬的領(lǐng)命而去。 “李公子,別看了,咱們也該啟程了。”顧小寒推搡一把,李衡回過神點了下頭,轉(zhuǎn)身上馬車。 隊伍駛離栗城南門不遠,另一駕不起眼的馬車也緩緩的駛出了城門,透過開著車門望著前方的馬車。 曲九復(fù)聲音低沉的道:“我也該走了,你也放下吧。” 身側(cè)的葉斕自嘲的笑了笑:“我從來東越的那天就已經(jīng)放下了,桑葳的死我從沒有怨過公子半分,我雖不知道原因,但我知道若非不得不殺,公子不會輕取身邊人的性命。” 曲九復(fù)略帶疑惑的看她,據(jù)他所知葉斕和李衡之間并無私交,曾經(jīng)的心上人死在了李衡的手中,不會心中毫無芥蒂。 葉斕沉默了須臾,解釋:“當年我請命來東越之時,公子對我說,若非關(guān)乎大周存亡,寧可放棄一次探得消息的機會,也不可輕視生死。”她苦笑道,“對我一個微不足道之人尚能珍視,何況是陪他一起長大的桑葳。” 曲九復(fù)被她說的自慚形穢,他與李衡幼時相識,視為知己,卻在桑葳的事情上怨了他這么多年。 他起身下了馬車,看著漸漸遠處的一隊車馬,走到了馬車一側(cè),隔著車簾對里面道:“葉斕,待東越事平,我來接你。”說完接過旁邊小廝遞來的韁繩,翻身上馬揚鞭南去。 葉斕透過車門朝前方一騎望去,忽然想到了很多年前,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騎馬離開時回頭沖她喊:“葉姑娘,待揍完那群家伙,我來接你。” 她不自覺的笑了,人馬遠去,她低頭看了眼自己手指上的那枚玉指,輕輕的轉(zhuǎn)了轉(zhuǎn)取了下來。 回到春風(fēng)化雨樓,樓內(nèi)樓外圍了不少人,后院傳來一片嗚嗚之聲,她不知何故,一個侍女走到跟前道:“黛螺姑娘歿了。” 葉斕一驚,立即的朝后院去,后堂一張低矮的木板床上蒙著一塊白布,隱隱有血跡浸染。她奔到跟前,媚娘哭著雙眼走過來,大喊黛螺死的凄慘。 她輕輕的揭開白布一角,驚的手一抖,立即的掃視周圍哭紅眼的眾位姑娘。 媚娘道:“剛剛有人將黛螺丟在了門前,渾身是傷,□□,圍了不少的人看,死了也這般的羞.辱,讓她死了都不安。”說完痛哭起來,周圍的姐妹也跟著大哭。 葉斕袖中的拳頭死死的握著,幾乎要摳爛自己的掌心。 她與黛螺雖然非知己,但是卻知她心中太多的痛苦和無奈,知她的隱忍,若非是各為其主,她真的想與其成為交心的姐妹。她可以利益面前狠心殺了她,但絕不能容忍有人如此羞.辱于她。 昨夜她去了郕王府,她的死便和郕王脫不了干系,利用完了就如此辱殺,他也不該活著! 恨恨的回到自己的房中,她叫來了侍女,吩咐道:“三日后大周使團回國,讓我們的人活動起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