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草長鶯飛的春日, 綠意蓬勃,京都之中卻是晦暗一片,陰云籠罩之下妖氣蔓延,匯通的大道之上形容枯槁, 面色灰暗的乞丐平民倒在角落里, 只有在貴族的牛車緩緩駛過之時才有了星點光亮, 渴望著遙不可及的施舍和救贖。 近年來妖鬼行事愈發猖狂,白日里就敢襲擊人類村莊, 將人類開膛破腹生吃活肝, 幸存下來的村民一路逃難尋求神社寺廟的庇護, 然而災厄四起, 百鬼橫行,神社寺廟有心無力,無法庇佑所有人。剩余的人只能冒著危險前行前往京都, 尋求最后的希望。 京都之中擁有整片大陸力量最強大, 人數最多的陰陽寮, 在這里,他們以為自己一定能夠活下去, 不再受到妖鬼的sao擾,日夜生活在驚惶之中。 然而,京都之中妖氣四溢,妖鬼之相比之外界更甚, 事故頻發, 貴族皇族惶惶不可終日, 整日整夜命陰陽師守候在門外。陰陽寮人手再多這種情況下也是不夠用的,失去了土地淪落為乞丐的平民們如何能夠尋求到陰陽師的保護。 只能依靠在墻角茍延殘喘罷了。 “颯——”鋒利的劍刃劈開風聲,淋漓的鮮血紛紛揚揚落下,綠葉泥土濡濕一片,林中數名紅褐色山鬼被斬殺殆盡,緩緩消散,速度快得仿佛融入風中的戴著斗笠的身影才緩緩出現。身材高挑窈窕,面容嚴厲,若不是握著傘劍的雙手部位是翅膀模樣,任誰也不會相信這樣颯爽的女人竟會是妖怪。 姑獲鳥收回傘劍,陽光從斗笠縫隙間落下,照明那雙明麗的眼。“北山肅清完畢。” 高大的樹梢上,月色頭發的少年遙遙望向率領著萬千妖鬼的酒吞童子駐地。此時此刻,那處妖氣涌動,瘴氣彌漫,若不是身為半妖,他幾乎什么都看不見。 “很擔心?” 白鶴乘著清風而來,落在少年身側。安倍晴明側首,抬手為鶴撫去他眉梢不經意間沾染上的朱紅血色,睫羽半垂,遮住冰藍色的雙眸。 “現在京都之中形勢嚴峻,妖鬼叢生,唯有殺雞儆猴才能讓京都再次恢復安寧。”哪怕這安寧是短暫的,他也知道這次對大江山的討伐行為勢在必行,是無法阻止的。 奉命討伐大江山的是源氏一族的陰陽師,陰陽寮的其他陰陽師多是領了任務幫忙肅清周圍的環境,免得圖生事端,惹來事故。 極目遠眺,能夠看到大江山戰場之上,除了領頭的源氏家主,一柄赤色妖刀所化的女子亦是劈風破浪,一往無前地沖在最前線,刀下不知斬了多少妖鬼,渾身血氣沖天,血腥之氣隔了座山依舊能夠感受得到。 白發與紅發交錯,將一瞬間源氏家主與大江山鬼王的數次交鋒收入眼底,鶴輕輕皺了皺眉,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源氏家主的模樣有些眼熟。 “事態發展到現如今,這場戰斗是無法阻止了,但是促使妖鬼發狂,不斷做出襲擊人類之事的緣由也必須要查清楚,不然……”很多與人為善的小妖也出現了發狂的狀況,若不是恰逢其會,恐怕京都妖鬼殺人的傳聞又要添上一段。所有人都知道震懾只是一時,不解決源頭這事永遠沒完。 只是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奉賀茂老師之命,安倍晴明與鶴和師兄率領一眾陰陽師探查數月之久,除了幾樁詭異的邪惡術士獻祭妖鬼獲取力量的事件之外并未查到什么有用的東西。 三人也知道這幾樁分立在不同方位地點的獻祭事件背后一定隱秘牽扯,卻久久未探查出頭緒。 一邊關注著事態發展,一邊小聲討論著,驀的,狂躁的殺氣肆意迸濺,刀與刀□□撞在一起,瘴氣與妖氣殺氣交纏,一波又一波的沖擊戰場,向四周彌漫開去。 不好!! 來不及思考,鶴飛身去往山頂,安倍晴明咬破手指,充溢靈氣的血液劃下結界,碩大的結界憑空出現,一段一段,從山腳到山頂,從北山到南角,將整個大江山隔離開來。交纏的力量一波又一波撞擊著結界,浩浩蕩蕩,綿延不絕。 遠山之上,破敗的鳥居之后竹林搖曳,矮矮墳包前吹奏哀傷曲調的和服女人動作一頓,回身向著大江山的方向望去,面上狐貍面具之后透露出來的盡是嘲弄,“京都啊,真是個討厭的地方。” 他嘴角勾起來,輕聲道:“你也討厭那個地方是嗎?” 跪在他身后的少女抬起頭來,露出無表情的臉和沒有感情的雙眸,身畔嵌滿眼球的球體兀自轉動著。“玉藻前大人。” “朧車。”仿若自言自語,沒有在意少女的回應,他揚起手中折扇,遮住半張臉:“京都那么熱鬧,你也去為他們的狂歡助助興吧。” 一聲似有若無的應答,巨大陰影駛過之后,玉藻前回身走向晦澀的彼岸,再次吹奏起悠揚的曲調。 笛聲跨越無盡界域而來,曲調伴著春日夕陽余暉,染上了血色陰影。 可要讓自己看到更多的樂趣才行啊,陰陽師們。 守備力量空前虛弱的京都燃起了大火。 天火不停降下,哭嚎哀鳴中,朧車的大笑聲猖狂肆意。 安倍晴明等人被命令放棄大江山腳下的民眾,轉而誅殺朧車,護衛平安京。轟隆聲中,妖火焚燒過后的高塔到他,高野山的和尚被齊出的百鬼幽靈糾纏不放,他們看著雙目淌血的百鬼,他們都是這京都之中生活的平民,不堪重負之下化身為鬼。眾人再下不了手,只能嘆息念咒,超度凈化的光芒落下,將他們引渡到平安喜樂再無紛爭的彼岸。 百鬼雖然被凈化,他們拖延步伐的任務卻成功了。待到鶴等人趕到之時,整個平安京已化作火海。 立于虛空的鶴清歡一生·輕喚一聲:“優姬。” 清凈的雪花出現在他身側,形狀漂亮的雪花圍繞他轉了一圈,剎那便化作人形。雪女足尖法力飛上高空,隨著一聲輕喝,一場暴雪如約而至。地面之上,海坊主法杖之下,潮浪洶涌,由椒圖與金魚姬引導著化作涓涓細流澆滅火焰。 穩住火勢,安倍晴明璇身來到朧車面前,鶴也悄然出現,想要解決大火的源頭。 感受著朧車身上的熟悉的氣息,安倍晴明皺眉:“那位讓你來的?” 朧車就嘿嘿笑了:“那位大人說,讓我為他獻上一場好戲。” 朧車顯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么,安倍晴明也不再多話當即召喚式神與朧車戰作一團。沒有人發現一旁的鶴什么時候不見了,只留下空氣中殘余的混亂陰氣。 鶴有一瞬間暈眩,等眼前黑暗褪去,他睜開眼,赫然發現自己正躺在血池之中,身旁漂浮地盡是血液流干的尸身,抬眼望去,密密麻麻的讓人頭皮發麻。 “什……”正欲說話,鶴就發現了捆綁于自己四肢之上的鎖鏈。他皺眉調動體內靈力,卻石沉大海一般,沒有絲毫回應。 穿著龍膽紋狩衣的陰陽師走到近前來,來人和鶴從未見過的生面孔。他一身陰邪靈光泠泠,看著鶴的眸光是最完美的物品的眼神,明顯沒有將鶴當做真正有生命的存在。 “真是完美的身體,這樣的祭品,那位大人該滿意了吧。”他喃喃著,混沌的聲音在密室里回響。 祭品??源家的陰陽師毫不留戀的轉身便走,就算看到鶴已經醒來也毫不在意,顯然對控制住他的力量十分有信心。 感受著不斷侵入身體的力量,鶴抿緊了唇,剛開始沒感覺,隨著入侵力量的增多,他手腳發麻,渾身上下仿佛被蟲蟻噬咬,疼痛綿綿不斷,戳人神經。 “鶴大人?”書翁詢問的聲音在耳邊響動,鶴搖搖頭,“再等一下。” 近年來,平民中失蹤的人口數目不斷擴大,貴族也偶有失蹤,陰陽寮不是沒調查過,可惜所獲甚少。而現在,感受著身體里的力量,他不由將之與妖鬼發狂之事聯系起來。 不多時,數名源氏陰陽師魚貫而入,他們咬破手指,血液沾朱砂在地上繪出獻祭的陣法。鶴瞇眼看去,陣法尚未完成,他只看得出是祭祀邪神的,卻不知道祭祀的是誰。 日本八百萬神明不是說說而已,其中知名不具的邪神更是螞蟻一般,數不勝數。 突然,身下轟隆聲響起,血池被不斷升高,繪滿陣法的地方已經變成再標準不過的祭臺。福臨心至,鶴想到了自己與安倍晴明破壞的那些祭祀點,看向源氏陰陽師的眼神更加不善。 “身為陰陽師卻祭祀邪神,身為民眾的保護者卻對他們舉起屠刀,源氏的陰陽師們到底是怎么想的??!” 沒有人回答,他們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般聽不見任何聲音。 鶴發現了他們的不對勁。他們的血流得太多太急,這樣下去,陣法剛畫完就會死去。 “墨語,阻止他們!!” 然而已經太晚,最后一筆已經落下。 鶴只看得見書翁影子一樣的出現在源氏陰陽師身后,還沒來得及動手,他們已經倒了下去,身體被陣法吸收,什么也沒留下。血池里的液體沸騰起來,鶴掙扎起身,卻被無數鏈條鎖在空中,血液順著鎖鏈匯聚于他身周,凝結成濃密厚實的霧氣更深更快更全面的侵入。 再也忍耐不住地發出一聲悶哼,鶴身上突然爆發出巨大的能量,與那團血霧戰作一團。 書翁以雪女一眾式神站在祭臺之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鶴的身體崩裂出一個個傷口,卻沒有血液。 血池沸騰的更加厲害,直接凝結成一個巨大的張牙舞爪的虛影,飽含無數的怨氣恐懼,這位邪神的出現令人不由自主地畏懼膽寒。 雪女運起全身妖力才勉強控制住自己沒有退后,他注視著那個巨大的虛影,不可置信:“八岐大蛇??” 場內發展反轉迅速到不可思議,鶴身體迸發的力量也以極快的速度變化拉長,眨眼間,兩個八岐大蛇的虛影沖天而起,盤踞一方,氣勢洶洶對立著。 三處戰場,無數戰斗進行。大量血液噴濺,各種氣流轉飛逝,京都被夾在這之中,搖搖欲墜。 賀茂忠行立于皇宮頂端,青筋盡起的手臂勉力為平安京撐起一個結界。皇宮里的貴人們瑟縮在自己的房間,聽著外面的巨響,感受著窗外傳來的火光與嚎哭,瑟瑟發抖。 賀茂保憲跪坐在賀茂忠行下首進行占卜,一連幾個【吉】讓他喜笑顏開,他捧著龜甲,對父親道:“一切都會過去,平安京不會在這個時候毀滅。” 賀茂忠行懸起的心晃悠悠落了地,正要放松幾分,針刺一般微妙的痛感出現在他心上,想到什么一般,他的語氣嚴肅起來,顧不得許多,忙對賀茂保憲道:“再卜一卦……為鶴,卜卦!” 鶴靈力清凈純澈,為人也周正自有一套自己的準則。收下他不僅是因為安倍晴明的舉薦,他那身氣質,與他對視時的眼神讓賀茂忠行無法拒絕。 收下他以后他也曾為他卜卦,得到的卻是反噬和密密麻麻的不可聽,不可見,不可說。 那之后,他不再為鶴卜算,直到如今。他知道,時機已到。 賀茂保憲依言而行,然而龜甲落地卻碎裂成無數塊。來不及心疼他就聽到父親倒吸一口氣,忙抬頭問發生了什么,就看到自家父親眼眶發紅,臉上是難以置信:“怎么會如此?!!” 半晌之后,賀茂忠行才輕聲道:“鶴,時日無多。” 祭臺之上兩個“八岐大蛇”打的如火如荼,被夾在中間的鶴見翔卻不好受。他的身體崩裂又被治療,就像陶塑的身體,裂開了又縫補上去,最后身體沒有問題,靈魂先崩裂了。 靈魂的力量燃燒著,吸引了在場所有的注意力。 金色的光芒的猛然間炸裂,驅散了這片空間的穢氣,其中一名“八岐大蛇”虛影晃動兩下,不甘的嚎叫著消失了。遠山上的百目鬼捧著劇烈晃動的小球,一點點安撫躁動的愛花。天之盡頭,玉藻前踏上天之海,與藏在無盡星云中的神使遙遙相望。 “何為天命?”他問。 荒回答:“天命不可知,不可改。” 被這回答逗笑,玉藻前勾起嘴角,一切天命不過是不夠強罷了。“你是窺天命之人,也不可改嗎?” “非是等選擇天命,而是天命選擇了吾等。” 天之海倒灌入天界,玉藻前半垂眼眸,輕佻而漫不經心的反問:“若是我非改不可呢?” 他取一滴天之海水,化作妻子千代,與兒子羽衣,女兒愛花的模樣。這天命欠他太多,他憑什么要順從。 “天命有常,萬物順天而行,你若這時候回頭,事情尚有挽回的余地。” “挽回?我已經無所挽回了。”他轉身,在荒的注視下一步步走進天之海中。 — 鶴高高墜落,祭臺之外的書翁等人來不及上前,籠罩在他身上的巨大虛影化作高挑的人形,輕撫他的臉頰后化作一道流光匯入他的心口。以致于沒有看見鶴抬起的手和呼喚他的口型。 震動平安京的動亂持續了三天,居民們居于家中,不敢走動喧嘩,注視著窗外血紅的月亮心中起到著救贖。 混亂晦澀的景象,隨著一聲給“急急如律令”的輕喝散開,烏云不在,月色澄明。平安京之中已經恢復了原貌,沒有之前的亂象。 云外鏡旋轉著落入安倍晴明的掌心,他遙遙向大江山的方向望了一眼,轉身往土御門小路走去——他與鶴比鄰而居,都住在這里。 他到的時候鶴已經醒過來了,看到他的第一句說的便是“討伐大江山歸來,源氏家族鼎盛之日便是他們滅亡之時”。 沒有哪一個家族,在用平民貴族的鮮血供奉邪神之后還能受到平民的供奉,天皇的信賴。 看到和的時候安倍晴明已經知道鶴時間不多了,他躺在月光之下,他的靈魂散發著破碎的光芒,填充在里面混亂的陰陽之氣溢散。為避免波及到雪女書翁他們他甚至回來的第一時間便解除了與他們的契約,將他們遠遠地趕了出去,只是他們固執的留在了門外。 沒有悲傷,沒有眼淚,鶴只是對安倍晴明笑了一下,一切如同往日一樣,沒有什么被改變了。 安倍晴明在他面前坐下來,輕聲對他說:“我有辦法讓你活下來。” 鶴卻只是淡淡搖頭拒絕,他舉起自己的手放到安倍晴明的面前,輕輕問他:“你早就知道了吧,這具身體。” 他早已死去,剩下來的只有一抹靈魂,哪來的rou.體,這劇□□與其說是□□,不如說是一個完美的容器。八岐大蛇精心捏出來的,可以容納萬物的容器。 ——當然也可以容納八岐大蛇。 他將自己探查到的源氏家族的事告訴了安倍晴明,他辭去陰陽寮的職務,安靜的居于宅院之中,看著春花盛放,看著冬雪降臨,看高居樓閣之上的源氏一朝坍塌。 靈魂再也無法承受的那天,他避開所有人,撐著虛弱的身體一個人走進了自己的房間,他在安倍晴明的幫助下改進了源氏陰陽師祭祀偽·八岐大蛇的陣法,他以自身為容器,為祭品,召喚八岐大蛇神降于此。 充沛的陰陽之氣里,他倒在邪神大人懷中,對他露出最后一個微笑。他說:“現在,你可以去看自己喜歡的東西了,春花秋月,雨雪風霜。這個世界如此美麗,你會喜歡的。” 八岐大蛇抱住他:“我送你離開陰陽的狹間不是為了讓你這么做的!!” 所以他抹去他的記憶,又因為擔心,在這具軀殼里留下自己的力量。 “但是我想為我的神明大人做點什么。” “我是你的鶴對吧,鶴會實現主人的愿望啊。” 邪神擁緊了他的鶴:“我會給予你世間所有的幸福,不讓你再感受痛苦與悲傷。” 雪白的鶴被染黑了,他的生機悄然而逝,修長的手臂已經無力的垂落下去。邪神大人抬眸,與門口的安倍晴明相對而視。 “我不會讓他就這么逃跑的,我會將他抓回來。” “你們,且等著吧。” 話落,房間里的身影已經失去了蹤影。 安倍晴明無奈,鶴好不容易把這位從陰陽的狹間弄出來,結果這位居然自己回去了。 不過,他輕輕笑起來,既然鶴還會醒來,那自己便不能輕易死去了。若是他醒來時見到的是某個轉世之后不識得他的家伙,只怕會傷心的。 羽織翻飛,安倍晴明喚了一聲,向外走去。 平安京之外,是巨大的偽·八岐大蛇的虛影。 ※※※※※※※※※※※※※※※※※※※※ 稍后修一下~感謝在20200512 08:41:48~20200512 11:54: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嘿呀喂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