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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襲的歐石楠_分節閱讀_219

    “剛吃完藥,”旁邊一個女性研究員連忙道,“感覺神經恢復得還比較慢,為了不致使感官錯亂,每日清醒的時間其實并不多——當然,這個階段也已經差不多了,接下去就要請專門的復健醫生過來了。”

    藍斯胡亂地點著頭,他站在床邊,滿心的歡喜甚至都想從喉嚨口躍出來,感謝上帝感謝他曾求過的所有的神靈,無數次地想要伸出手去觸摸一下他,確信這不是自己的幻覺,但是連手都在顫抖,最后抓住潔白的床單,有些不安地問:“我能、能……”

    “沒關系的,”身后的人輕輕道,“您能摸摸他,抱抱他——這是個奇跡啊,恭喜您。”

    但是藍斯沒再伸出手去,他只是彎著腰立在床邊貪婪地望著,一絲一毫都舍不得放過,然后極慢極慢地露出個笑來。

    *

    希瑞爾看到藍斯的時候,是個黃昏。

    他被醫生獲準可以拆開眼罩看看外界,腦神經受損不是短期能恢復的,被病毒蠶食過的神經元得慢慢激活,據說視野中一時間太多的訊息很容易叫他的大腦處理不過來因而休克。

    結果轉過頭就看到立在不遠處的身影。思維還不是太敏捷,連貫起來需要的時間,所以直到注視到他的好一會兒之后,他才意識到這是誰。

    “藍斯。”他輕輕道。

    面前的男人有一瞬間不知似悲似喜而動容。他穿著齊整的正裝,短發認真梳在腦后,眼角眉梢仍是過去曾有的俊美與漠然,連雙手都再次戴上了手套。那些因為長久的擔憂與痛苦而狼狽的姿態似乎都蕩然無存——但是當他終于停止了這份注視,慢慢走過來,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握住他一只手的時候,希瑞爾才能看到,因為他彎腰的姿勢,衣服包裹下的略顯瘦削單薄的的軀體顯露無疑,展示了那段時光對他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希瑞爾說不出自己的感受。他的情感系統已經恢復,人格健全,也已渡過了積壓的情緒短期內爆發帶來的混亂。悲傷,痛苦,緊張,恐懼,憎恨,絕望……當這些滯后的曾被病毒壓抑住的情緒突如其來在胸腔中爆炸時,天知道那是怎樣的磨難。但到底是扛了下來沒有陷入崩潰,現在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已經不成問題了。

    可他還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藍斯。

    “感激您的憐憫,重又回到我身邊,”這個男人在垂眸了很久之后,慢慢親吻著他的手指,低聲道,“我的……閣下。”

    大概從前,如果聽到這樣的言辭,會覺得憤怒吧,因對方的霸道自負,因自己獨立的人格不為任何人所有。藍斯最可怕的一點,是將他視為自己的所有物,有限度的容忍,無限度的掌控。而這曾是希瑞爾最痛恨的事實。但在經歷過這樣坎坷痛苦的命運之后,總覺得那些頑固的思維已經沒了絲毫意義。他曾努力把藍斯排斥出自己的世界,所以看不到他,聽不到他,感覺不到他,但命運陰差陽錯,迫使這個人深深地嵌進了他的靈魂,成為他再生的生命里無法抹除的烙痕。

    “我能,聽到你的聲音,”希瑞爾忽然說道,他停頓了很久,才又說道,語氣很平靜,“地獄里,什么都沒有……只有你的聲音。”

    吟誦圣經的聲音,閱讀情詩的聲音,呼喚他名字的聲音,還有一遍又一遍訴說愛意的聲音。那是很長的時間里他唯一能感知到外界的東西。記憶將它們保留了下來,病毒并未將它們吞噬,于是在一切重又修復的時間里,它們又從頭到腳來了一遍。

    藍斯怔怔地凝望著他的眼睛,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我該恨你……”

    你所做的一切,都不是我的意愿。你所為我付出的一切,都不是我所求。我甚至難以分辨,你那樣不顧一切地幫助我,是你對于你所認為的所有物的責任,還是你所所說的愛。然而,無論如何,那一切都留下了深深的痕跡,成為了構成我新生的部分,我無法逃避,也無法否認……“可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這個男人曾做過多少叫他痛恨到恨不得殺了他的事?

    無辜者因他而死,你在乎的因他永墮無間。自負且蠻橫,冷漠又殘忍,巨大的掌控欲叫他如一場噩夢般籠罩在你的人生之上,他將你玩弄于鼓掌,欺騙你,誤導你,枉顧你的意志,甚至從不在乎你的想法,只憑著自己的喜好主導你所有的選擇——這樣的人,有什么權利得到原諒?

    可是他比誰都在乎你的生命。比誰都想要你能活著,安然無恙幸福健康地活著。他不允許任何事物威脅到你,甚至不允許死神提前降臨。

    你牽系著他所有的情緒,你的安危是比他性命還重要的事,他對你的愛,是真如他所描述的那樣——不是癡迷于外表,也不是深陷于靈魂,是在你墮落了容顏凝固了靈魂之后,依然執著于你的不屈與高貴。

    希瑞爾不知道,經歷了這一切的自己,這些心理與情感會有幾分失真,又是否是因為極端的環境而產生的病態的依戀,可他確實清晰地感知到了這份情感,并被它震撼,動搖,感懷。

    而在他話音落地的那一瞬間,藍斯的眼睛忽然就有了淚水。

    他死死地抓著希瑞爾的手指,把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額上,唇上,他似乎想說話,但張了口什么都說不出來,只有熾熱的眼淚不斷落下,然后在手上灼燒。

    這是他深深愛戀的人啊,他恨不得剖開胸膛撕裂靈魂將他深深埋藏著不讓任何人看見的人啊。他的一舉一動都會對他產生影響,他的一言一詞都能在他心上掀起驚濤駭浪,他每一下呼吸每一聲心跳都會叫他深深感動……可在那么痛苦慘烈的故事之后,一切回歸正軌,他卻連伸手觸碰他一下都做不到。他想死死擁抱住他用力親吻他,可他卻連伸出手去都不敢。

    多么可怕。他已經忘了過去的自己是什么模樣。他終于學會珍惜學會感恩學會了彎曲脊梁,終于知道原來這世上也有他無能為力的事,終于意識到或許自己的存在只會帶給他愛的人困擾,終于明白他所擁有的一切在愛情面前其實毫無分量,這叫他變得何其的卑微,何其的狼狽。

    可他不能離開他,不能失去他……他說服不了自己的腳步就此離開。所以他重又回到這里,重又來見他的希瑞爾。他怎能想象得到,希瑞爾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還在夢中嗎?

    “我的閣下,我向您懺悔,”這個男人流著淚說道,“我向您告罪……我愿匍匐在您腳下,成為您的奴隸……我的閣下,只求……您的憐憫。”

    作者有話要說:  1.8

    把藍斯逼成這樣……我覺得夠了。

    第164章 十朵黑玫瑰

    “所以, 我的孩子呢?”

    希瑞爾在最后一次全方位的檢查后,確信自己身體除了稍微有些虛弱外真的沒有大礙,體內有了抗體且病毒不具備傳染性并不會復發, 揪著一直藏在心里的困惑開始秋后算賬。

    藍斯肩扛著克洛恩立在窗口, 一人一貓兩雙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奈登把希瑞爾扶起來為他穿衣。終于可以離開這個冷冰冰的研究所, 找個風景優美人文溫和的療養院進行專業的休養與復健,經受過長達一年多折磨的人們都難以掩飾內心的慶幸與喜悅, 而冷不防聽到這個問題連奈登的手都有短暫的停滯,小心翼翼轉移視線,隨后連克洛恩的腦袋也轉過去,湛藍的貓瞳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眼神。

    被這么盯著的藍斯沒有一絲心虛。他只是很明顯地陷入沉思,微微垂下的眼瞼半遮住深藍的眼瞳, 掩去了里面沉浮的任何情緒。好半天,他才慢慢開了口:“我覺得……”

    “可以再要一個孩子。”藍斯似乎終于想通了, 然后抬眸, 平靜的語氣有種異樣的理直氣壯, 甚至露出個微笑來, “安米爾的天賦更適合我的領域。希瑞爾,我們再要一個孩子吧。”

    在場另兩個人都陷入震驚, 沒來得及有所反應, 克洛恩一巴掌拍在他臉上,把他腦袋打得一歪,然后縱身躍起,跳到床上轉身, 對著這個無恥的家伙威脅似的拍拍床沿,那極其人性化的架勢叫熟識這只兇獸性格的人很容易猜出它想表達的意思,幼崽呢,快把幼崽交出來!

    奈登已經認命,知道在這位閣下的眼皮子底下這一代的艾爾瑪必定不會有新娘,金盞花樂園該荒廢還是得荒廢,但這種光明正大把艾爾瑪的血脈據為己有的態度還是叫他很不滿。他扭頭看自家主人的意思,卻沒在希瑞爾的臉上看到任何憤怒的表情。

    希瑞爾很平靜地坐在床邊,抬起頭注視窗口的男人。對方背著光所以不能清晰地看出那雙眼瞳中流露出的準確的意味。他現在的情緒處理還是有些滯后,但這也叫他很難被激怒,其實身體的這種情況相當神奇,因為有足夠的時間叫他理智分析這些情緒因為什么而產生,以及到底該不該存在——而他想他知道為什么會有這個孩子存在。

    對克勞瑞絲的感情坦然,尤利西斯的死亡又叫他最執著的友情完全破滅,復仇成功也了卻了一直以來的執念,他在當初真的是種生無可戀的狀態。不單單是病毒潛伏,作用于神經逐漸影響并斷絕他的情感反應,而是真真切切的一片空白。

    藍斯或許是最能覺察到這種狀態的。以藍斯當時對他的掌控欲,用不知名的手段得到一個孩子,以此來作為理由跟支柱讓他重燃生命的熱情無可厚非。他所有的心理都被藍斯分析透徹,或許他會憤怒,他會痛恨,他會與藍斯不死不休,但孩子是無辜的,無論如何他也沒法將自己的血脈遺棄,所以,如果沒有后來關于病毒的那么多意外,他所做的一切或許都會按照藍斯的設想進行。

    后來他在瀕死的很多時刻都覺得自己的生命走到了終點,那樣的痛苦已經是人類能承受的極限,藍斯為了叫他堅持下去用了太多的方法。一個對于宗教不屑一顧的男人連一遍又一遍地向主禱告都干了,用那個孩子來刺激他反倒沒什么不可思議。

    現在的緊張并不難預料。一方面自然是擔心希瑞爾因此惱怒,一方面大概也真動了讓那個孩子成為自己繼承人的意思——否則不會擔心希瑞爾有可能改變他為那孩子定下的人生。

    藍斯知道希瑞爾不喜歡這種方式。當然,他不是反對科技造成的便利,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的孩子是因此得來。大概因為他父母之間愛情的緣故,希瑞爾一直覺得孩子應該是兩情相悅的結晶,這個人雖然吝嗇于付出愛情,也不指望能得到父母一樣的婚姻,卻頑固地不想要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孩子。在他意識到自己很大可能逃脫不了這場厄運的時候,不得不立下遺囑,允許老管家能用醫學手段為家族留下血脈。但他現在還活著,且并沒有失去生育能力……雖說藍斯不擔心現在的希瑞爾移情別戀——事實上還談不上情談不上戀——他也不會允許那樣的事出現,但他還是會猶豫,畢竟是自己突破底限在先。

    “你總該叫我見見他。”希瑞爾平靜道。

    幾乎是清晰可見地,藍斯挺直的脊背微微緩了緩。“好。”他說道。然后再無動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