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主導(dǎo)者就是他自己，不是嗎？

    *

    茉莉被關(guān)了整整三天。

    準確地算起來，她應(yīng)當(dāng)有五天滴水未進了。

    身體極度虛弱，意識搖搖欲墜。她幾乎感覺反綁在身后的手已經(jīng)廢掉了，還能支撐著的微弱思緒靠的她在長久的訓(xùn)練中培養(yǎng)出來的能力。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哪。不知道困著她的是誰。更不知道自己還要被關(guān)多久。從她醒來的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見過人，更沒有聽到什么聲音，整個世界仿佛都只有自己心跳跟呼吸的聲音，意識渾濁的某些時刻，她甚至清晰聽到血液在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的聲音。她知道這是過分渴水產(chǎn)生的幻覺。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就算是意志力卓絕，都要被逼瘋了！

    所以在終于聽到門開的聲音時——不，不是開門聲，頂多只是門被悄無聲息推開時帶動的一點點風(fēng)——她就像打了激靈般全身所有的細胞都振奮起來。

    突如其來的光線叫眼睛有些刺痛。她不敢瞇眼睛，怕閉上之后再也沒法睜開。

    然后她看清了站在門口的身影。在意識到他是誰的瞬間，心頭那棵懸而未墜的石塊終于重重落地。

    所有強撐的氣力從她身體里忽地就消失了。就像毛孔忽然被張開，那些力氣就自毛孔中蒸騰般飛快消失。她攤在那里，連喘氣的力道也難運起來。因為放松了警惕，緊繃的細胞驟然松張，震得大腦都嗡嗡直響。

    門悄無聲息關(guān)上。穿著正裝的身影慢慢走進來，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明明身上全是陰影，看上去卻好像整個世界的光明都容納在那靜謐的身形之中。

    “這算是、一種考驗？”她聲音虛弱，但明顯帶著笑意，嘴角稍微被扯動了一下，似乎是想笑，不過失敗了，只能艱難地舔了舔嘴唇，“我通過了，閣下？”

    她看到他，原本斷裂的思維瞬間就有了連通。因為虛弱，一時還不太分明，并不能準確地辨析出自己到底懂了什么，但正是因為心里知道，所以就有了自信。

    “是的。”低低的聲音飄在空氣中。

    她懷疑連那聲音都是幻覺，因為她所有的思維也似乎漂浮起來。還是想笑，但來不及扯動嘴角，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茉莉再次醒來的時候盯著頭頂?shù)狞c滴看了老半天，眼睛里的笑意一點一點凝聚出來，她的身體還是孱弱得沒有一點力氣，連臉上的表情都無法作出，這叫她的模樣看上去就有種詭異的感覺。

    她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餓得發(fā)慌。雖然說身體的機能似乎被藥物維持在某種平衡點上，但空蕩蕩只剩下酸液蠕動的胃部還是叫她難受極了。

    她拼命轉(zhuǎn)移注意力，然后眼睛里就全是笑了。

    銀月公爵的信譽素來值得信賴。既然是他。既然是他以那個人的信息將她引來，那他手上絕對就有情報。既然是他親口應(yīng)允了會給予情報，那他就絕對會允諾。

    如果能得到那個人的消息，那她就全然不在乎這一切的折磨。她甚至可以原諒以自己作為棋子的所有算計。

    這個世界上總是有很多仇恨——恨到必須叫對方也感覺到痛——必須叫他也感受到，自己曾在絕望與地獄中感受到的一切。

    第121章 難以言說的痛苦

    如果放在你面前的籌碼足夠香甜, 你會選擇背叛嗎？

    如果有一份你苦苦渴求的蜜糖在引誘著你，你會選擇背叛嗎？

    如果那個足夠你出賣靈魂的事物有得到的希望，你會不會背叛？

    茉莉再次見到希瑞爾的時候，情況已經(jīng)好轉(zhuǎn)很多。重度脫水還不是事, 胃病又犯了倒是真的。少年坎坷，好不容易安穩(wěn)些進的又是灰道，她的胃在那樣殘酷的日子里早就千瘡百孔, 尋常注意保養(yǎng)只能說是可有可無, 因為誰都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撞上麻煩——比如像這回。

    不過休克前她倒不是太擔(dān)心，畢竟她已經(jīng)知道進的是銀月公爵的局，公爵絕不可能放任她死。當(dāng)然后來她才知道, 她是在暗夜女神號上……游輪早已結(jié)束北歐航線，正在往美洲走, 隨船雖然配備有醫(yī)生與器械，但也是外科居多, 畢竟底下就是黑市與拳場, 她這種需要進行開刀手術(shù)的內(nèi)科頑疾……要不是公爵隨身帶的醫(yī)生有能耐，這次還真有點懸。死里逃生的次數(shù)雖然多了，但懸著的畢竟是自己的命，說不擔(dān)驚受怕也是假的。

    拖著疲懶的軀殼，被強行叫醒的茉莉正拿著勺子面對沒有調(diào)料的早餐發(fā)呆，然后看到她迫切想見的那位閣下走進餐廳。

    在見到他的有那么一個瞬間，她晃了一下神，只覺得自己看到的是某種夢境的幻覺。冷靜幾秒，隨即涌上心頭的是無限的惋惜與歆羨……這世上真的會有人光芒萬丈。

    “日安，大人。”茉莉說。大概自己也知道此刻的嗓音低沉嘶啞，所以語速放得很慢。

    希瑞爾看了她一眼：“日安。”

    明明是平靜到毫無意味的一眼，茉莉卻有種血液都被凍結(jié)一瞬的錯覺。

    太陽xue鼓得厲害，大腦皮層每個細胞都在瘋狂喧囂著彰顯存在感，天知道自己是怎么按捺住奔涌的復(fù)仇的血液，然后裝出這種平靜模樣的。茉莉抓緊了勺子，指腹每一寸皮膚都像火燎般烙著勺柄的紋路，這種力道都叫她覺得手指會嵌進金屬中去。

    公爵落座，無處不在的管家出現(xiàn)在他身后，悄無聲息放下托盤中的咖啡和報紙。

    咖啡沉暗的香氣刺激到茉莉的神經(jīng)，她低低抽了口氣。“大人，”聲音帶著某種急于擺脫夢魘般的生澀，“您想要什么？”

    等價交換永遠是灰道不二的法則。她想從這位閣下手中取得仇人的消息，自然是已經(jīng)暗下作出了交付自己能付出一切的打算。

    希瑞爾正嗅了下手中的咖啡，聞言抬起頭。大概心情并不十分好，冰色的眼瞳并未顯得清透，反而帶點灰茫，就像是暴風(fēng)雪孕育前靜寂的冰原。

    他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慢慢反問了一句：“你想不到嗎？”

    茉莉的心上像是驟然砸下一塊巨石，壓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怎么可能不去想。被綁在密室等死的很長時間里，她一直在想，自己有什么價值，能讓人在灰道如此要緊的關(guān)頭綁架她。她雖從來不把自己當(dāng)一回事，但也是知道，自己的存在對于薔薇對于灰道來說意味著什么。她想到了一切，然后那些糾纏的想法，在親眼見著銀月公爵仿若被神明眷顧的一張臉時，塵埃落定。

    換做是別人，她多少有無法確定的因素。可若是銀月公爵，她對他會在意的事物不但了如指掌，還有些心虛。因為無論是哪個原因，最后總會歸結(jié)為一點……那個男人。

    對這位大人為何能知曉自己與那個人之間的關(guān)系，茉莉心知肚明，畢竟銀月公爵的能量有目共睹。叫她頭皮發(fā)麻的是，這位腦子里會想些什么——知道他的目的但對于他會有的動向根本沒法預(yù)料，要說他就算要借由她報復(fù)對方她也毫不意外。

    薔薇的主人是個極其可怕的男人，他對于人心的掌控總叫人懷疑他是魔鬼。財富、地位、尊嚴、榮耀，所有的一切得來的都毫不費力，他的視線甚至從未轉(zhuǎn)移到這些事物上去，所以會覺得他根本不在乎這一切也是難免。可是茉莉自年少就為他所收養(yǎng)，她在他身邊見過他太多不為人知的方面，然后知道，原來——那樣的天之驕子也有執(zhí)著而不可得的東西。

    不是愛情，也非親情、友情亦或是別的什么情感，他愛他，也恨他，他眷顧他，也厭棄他，他對他溫柔小心，也涼薄無情。作為被那樣執(zhí)著的對象，其實茉莉覺得，這位年輕的公爵大人還真是可憐……她其實不明白他們之間的羈絆，但這不妨礙她同情魔鬼在意的人。

    溫莎的小王子的死她有所耳聞，也知道其中有那個男人的手筆，所以，銀月公爵為了報復(fù)找了她這個突破口并沒有什么好意外的。不過，她心中多少還是有點不服氣。她中計，一半確實是輕狂，以為在這個要緊關(guān)頭沒人敢動她，一半?yún)s是被引誘。眼前放著個唐又放著個仇人，她怎么可能不動心——或者說，唐還只是次要，她只是單純懷著可有可無的惡意而已，反倒是羅奈爾德的消息——哪怕不知道真假，也會叫她奮不顧身。

    這么說起來，倒更像是主動被抓，所以怎么會服氣呢？

    希瑞爾現(xiàn)在最沒法消磨的就是時間。他慢慢放下咖啡，拿起了報紙，連一點眼神的余光都沒有漏給餐桌上另一個人。

    在這樣可怕的沉默中，茉莉越思考越坐立不安。

    她很想保持冷靜，但整個大腦就像沸騰的面糊一般，什么都攪和在一起，隱隱甚至鈍痛起來。

    而希瑞爾無意看到一則消息，不由自主停頓了一下。《尋找克勞瑞絲》？文章中某些熟悉的字眼觸動了他，他有些驚異地看著文章作者，抬起頭不確定地問：“勒戈夫·加德？他是誰？一個法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