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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襲的歐石楠_分節(jié)閱讀_126

    客人正在與老頭兒告別,明明距離并不遠, 但聲音仿佛從遙遠的另一個空間傳來, 動作很慢,舉手投足卻有股能熨帖到觀者心坎的優(yōu)雅韻味,那道身影走過大叢柔粉色的單瓣玫瑰時, 望著里間的木門佇立了片刻,停頓的時間很短, 幾乎只是心中一動的細微猶豫,阿蕾可以瞥見他眉宇微微隆起的弧度, 哦天哪, 他皺眉的時候竟然比尋常看上去還要好看得多。

    直愣愣得盯著客人走出花屋,直到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才敢喘上一口氣。她好像終于明白羅莉莎對于利安德爾先生顏貌的迷戀,只要那樣一個影子出現(xiàn)于自己的視網(wǎng)膜中,便仿佛魔怔般怎么都不能逃脫視線與心緒的追逐。阿蕾仔細得回想了一下,然后驀地發(fā)現(xiàn)她其實連他面龐的輪廓都沒有記清楚,仿佛只是道轉(zhuǎn)瞬即逝的光輝,腦海中留下一個夢境般美麗的影子,卻不叫你窺見一絲一毫的真實。

    “那是誰?”一時間阿蕾連趕忙踢開那些纏著腳裸的藤蔓都忘了,艱難咽下口氣,像是從深不可見之地陡然發(fā)出一聲喟嘆般問道。

    守園人斜眼瞥她一下,還在咔嚓咔嚓那些手指餅。有客人的時候他的動作就十分簡單粗暴,客人走了他幾乎是連那么點看似是烙記在身體中根深蒂固的禮儀習(xí)慣都能違背,啃完餅干,拿起水晶壺,掀開蓋子,拿過濾網(wǎng)一罩便仰頭大口喝了起來。

    把茶壺重重放下,老人笑瞇瞇擦嘴巴,一邊起身往里走一邊指了指門口:“別說我沒提醒你。”在阿蕾看白癡一樣的眼神中,略開了條縫的木門被砰得一腳踢開。阿蕾聞到一股似乎挺熟悉的咖啡香,沒仔細想,刷拔出腰帶里側(cè)扣著的匕首,毫不猶豫把腳脖子上的藤蔓割斷,然后一跳一跳跟著去里間——她也不知道為什么,每次都被這些木藤纏住腳。

    進門前,腦袋一歪先是往里一探,看清屋內(nèi)景象之時,神經(jīng)瞬間繃緊幾乎本能得想即刻縮小消失,但是腳步仍舊慣性得往前走了倆步——她僵在原地。要死要死要死!

    比起隔壁的大開窗高天頂,這屋子要低矮狹小得多。原本應(yīng)該不小,可惜四面全被各式器具雜物堆得滿滿實實,連中間那點子空地看上去都難以下腳。明明這屋子掏出去單獨拎每一件都該是有所品味的人才會收藏的精品,并不十分奢華卻足夠低調(diào)精致有內(nèi)涵,可這樣的擺放模式卻足夠簡單粗暴到叫人覺得這屋的主人明顯審美異常,簡直腦殘了才會這樣暴殄天物。

    空地靠近里側(cè)有一張吊床,唯有吊床周圍是看著還清爽些的。吊床材質(zhì)從外面看著是藤制,但細密編織的藤條間偶爾漏過的一點金屬色可見,藤條中包裹著金屬鏈子,因而結(jié)構(gòu)顯然非常穩(wěn)固,能承受重量也不會小。

    此刻吊床上躺著一個閉著眼睛沒有絲毫動靜的男人。

    雖說呼吸平緩得幾乎覺察不到,面情安寧靜寂也難掩某種疲憊之感,甚至眼底有睡眠不足灰色淡淡的眼圈,但阿蕾敢肯定他絕對沒有入睡。

    老頭帶著某種孩子做惡作劇般的神秘又邪惡的笑,一腳踢在系得格外緊致的藤索上,吊床劇烈晃動起來,男子往后梳起的頭發(fā)被蹭得更亂。

    “喂,”懶洋洋沒心沒肺的語氣,方才客人面前裝出的淡然睿智半點沒剩,倒有幾分依賴賣老特有的光棍無賴:“你是真不怕他進來?”

    一邊鑲著象牙與銀的矮腳凳上放著只昂貴的咖啡機,旁側(cè)是咖啡豆的儲存罐,在這古物舊物居多的屋子里,頗有些格格不入之感,老頭不知珍藏在哪的瓷器被挖出來裝了咖啡,細白的骨瓷,深褐色咖啡,倒是沒多少違和。老頭嗤笑了下,湊過去一腳踢向電源。沒踢掉,連踩了好幾下,才把插頭弄下來。

    “他不會。”好半晌,男人才慢慢睜開了眼,聲音很輕,懨懨的,漫不經(jīng)心,甚至還有幾分譏諷,但是音質(zhì)卻極為和緩動聽,“習(xí)慣了端著那些腐朽的東西,怎么可能放下,骨子里都纏著鐐銬,進一步可以退上兩步。”

    “別把人家的禮貌當(dāng)成攻訐的借口,再說那個藏著掩著卻恨不得叫一切掀得明明白白的人,還指不定是誰呢,”老者撇了撇嘴意有所指,斜眼看他,“你的小朋友含蓄了些,但是你敢說他不聰明?”

    說著他甚至就哈哈大笑起來:“我都迫不及待看你玩火自焚的一天了!”

    阿蕾輕輕的、悄悄地貼緊了墻邊的柜子,努力把自己的身形隱藏起來。吊床上那位先生眼神平靜地盯著虛空中某一個點,這樣的心平氣和卻總叫她覺得是種山雨欲來前風(fēng)鼓滿樓的沉郁,亦或是火山爆發(fā)臨近時積蓄滿力量的可怖。

    她看得到后面衣架上掛著的衣服——那亞麻色的西裝外衣一看就知道是這一位的款,不知道晾了多久,還是看著就帶一股濕氣。外衣口袋隱隱地她還能看見一抹即將枯萎的暗色調(diào)。一支枯萎的黑色的玫瑰花。阿蕾偷偷望了眼他,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zhàn)。

    “越是到極致的東西越是靠近毀滅,當(dāng)美以殘酷的面目現(xiàn)身,縱然仍是美,已經(jīng)叫人心生拒絕了……”阿蕾眼見著,利安德爾先生沒有就老頭兒所說的做出任何反應(yīng),反倒是在沉默了許久之后,低低地緩慢地,幾乎是玩味般念叨地道了一句話。

    他也明白,那個人啊,怕是已經(jīng)知道自己接近最后的真相了,可是,仍舊這樣不動聲色,不過是他也沒想好,該如何面對終極,才不會破壞原本平靜的——哪怕僅是看似平靜的一切。

    “很聰明,”他淺薄的唇勾起一抹笑來,聲音仍是懨懨的,“但那又如何?”

    “把戲玩多了遲早會作繭自縛,要知道你盯上的不是一個獵物,而是個天生的獵手。”老者毫不留情諷刺道,“人都追到這里來,臺面下那些交換的算計還有多少攔阻的力道你自己清楚。這扇門未嘗不是一張不需要捅破的紙,不推門并非不確定,而是揣著明白當(dāng)糊涂。”

    老人激動的心緒也慢慢平靜下來,但越發(fā)冷凝:“他遲早會知道你是誰,更何況……你是……迫不及待地想叫他知道。”他幾乎是悲哀地看著這個孩子。

    他掌控著托納雷特家族那么多年,給了這孩子最初的庇佑,看他長大,看他手握住力量權(quán)柄,看他一步一步踏進一個無解的局。痛苦的不是不能埋葬一切,而是唯一的埋葬者不愿放手。而這就是最大的致命的破綻。

    “他是我的。”

    他所有的語調(diào)都帶著懨散與漫不經(jīng)心,仿佛一切都沒什么可再議的,卻只有在敘述這個除了自己外并不被認可的事物時,用的是一種緩慢的、篤定的、偏執(zhí)到極點的語氣,這樣說道:“可是從一開始,他就是我的。”

    *

    希瑞爾離開玫瑰園。

    車子還沒駛出洛桑尼克,他就想起了那個耳熟的“托納雷特”一詞出自哪里。

    杰佛里·托納雷特。意大利。西西里島。

    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一種必然,希瑞爾一直如此認為。他并不是個多疑的人,只是很多情況下事件太過復(fù)雜,已知條件模糊未明,必須大量的重復(fù)累贅的思考,才能抽出絲毫準(zhǔn)確信息,所以需要想得多了點。而在思緒洶涌滾動的某一個點,驟然發(fā)現(xiàn)什么不對,回過頭去一點一點對比曾經(jīng)以為的信息,再發(fā)現(xiàn)不管你以為你的思慮有多縝密多無懈可擊,其實還有一種為你所漏掉的某種必然的巧合,這就有些意思了。

    他閉著眼睛靠在昏暗的車廂里,似乎只是剎那的時間,腦袋里便閃逝無數(shù)的片段。

    都靈市球場中與馬卡斯的初遇,順帶上的杰佛里,離開時意外出現(xiàn)的妮娜,正是從這時開始黑玫瑰的夢魘纏住了腳裸。自美洲返程的狩獵女神號,偶遇的杰佛里姐弟,當(dāng)時他身上到底“意外”攜帶著什么秘密,才會受到薔薇團隊的暗中保護且遭受不知名敵方的狙擊?相同的文化環(huán)境,類似的家族背景,甚至,年齡、性別、性格各種方面的原因,叫馬卡斯與杰佛里縱然有不那么愉快的相遇,但依然成為了好朋友。這個天真卻非常有教養(yǎng)的少年,給希瑞爾的印象一直很好,對他與馬卡斯的交往,希瑞爾一直也是支持態(tài)度,但為什么杰佛里這個人始終處于他思維上的盲點,絲毫沒有如別人那般幾乎是透徹得加以注意呢?

    不過希瑞爾并沒有感覺到想象中的如鯁在喉的不適,他在想到他漏掉杰佛里這樣一個“巧合”的時候,甚至是有些輕快地回想那些東西的。

    托納雷特這個名字在意大利上流社會中并不是十分有名,并不是說它的重量并沒有大到動搖政治亦或是權(quán)利的天平,而是類似很多沾染著“顏色”并不十分清白的家族一樣,它的存在與手段足夠低調(diào)。

    時代不同了,但就像灰道這種衍生的存在都能獨立成為一體一樣,在西西里這個黑手黨根基與繁衍之地仍然保留著古老的秩序。它們當(dāng)然也會與時俱進,將資金轉(zhuǎn)移到完全合法的商業(yè)運作中去,投資建筑行業(yè),控制進出口公司,購買房產(chǎn)以及銀行正規(guī)理財產(chǎn)品,給自己裹上一層白色的外衣,并光明正大加強對政府的滲透力,但無論是他們自己還是填寫國家的某些黑色名單的人,都很清楚地知道他們的存在其實更傾向于國際性貿(mào)易犯罪組織,至少也脫不出高智商犯罪的事實,現(xiàn)代化的手段并不能掩蓋某些觀念的古老,這種“頑固”即使在緘默法則基本破碎的情況下,依然根深蒂固。

    只要知道托納雷特曾經(jīng)乃至如今都還扎根在西西里,那么有些東西就是心照不宣的。

    杰佛里能冠以托納雷特之名,說明是直系——鑒于血脈偏的所用名是托納多雷。他方才所見的“守園人”……應(yīng)當(dāng)是托納雷特的現(xiàn)任家長。按年齡看……大約是祖父?那么,他們與他所要扒出的那個存在有什么關(guān)系?希瑞爾在想,他與杰佛里的遇見,是真的巧遇,還是某些人刻意奉上的必然。目的呢?老頭子那樣的身份,竟會在這玫瑰園子里一待二十年?他與洛桑尼克的主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希瑞爾抵達機場前,接到灰鷂的電話。希瑞爾沒講話的欲望,于是沉默著等待灰鷂匯報什么,沒想到對方也保持著一種詭異的安靜,他一想就明白了原因,簡直失笑:“怎么?”

    灰鷂平靜道:“您的保鏢隊長向我轉(zhuǎn)述,從花園出來之后您的情緒不對,他不敢詢問,所以指望我有什么內(nèi).幕。我想了想,大概是您在那園子里……又掌握到什么不太順心的信息?”

    于是希瑞爾努力從那些散漫的思緒中挑出重點,組合成語言:“只是又想到些曾被遺忘的東西,說不清這一切是變簡單了,還是更復(fù)雜了。”

    “什么東西?”灰鷂有些好奇。鑒于公爵閣下對他的信任,他在這事件中的深入程度已經(jīng)比誰都多,最緊張莫過感同身受,這個謎同樣也成了他非解開不可的夢魘,所以就算是希瑞爾就此釋然然后中斷所有的調(diào)查,他都難以接受。

    “我們所以為的,‘第三方勢力’,不是個遙遠的存在。”希瑞爾說,很平靜,“它一直注視著我,或者……就在我身邊。”

    在希瑞爾的猜測中,是溫莎的那位公主,與博朗曼主導(dǎo)了上引人銀月公爵夫婦的事故;王室與政府的某些不為人知的部門第一時間封鎖所有消息,因希瑞爾本人以及艾爾瑪整個家族,與他背后的勢力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一同埋葬了明面暗處的一切;多年之后,當(dāng)希瑞爾的視線終于開始回顧過往時,密切關(guān)注著他的第三方,發(fā)現(xiàn)了他的動作,但它并未聲張,而是在他之前,迅速將那些微妙的破綻也一齊毀滅。

    “也許我曾經(jīng)的想法是錯誤的,因為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這‘一方’,它做的或許不是在為幕后者脫罪,而是……保護我。”希瑞爾的聲音平緩如常,但灰鷂隱隱從他說話時咬字停頓的間隙,聽出他情緒的低落,“甚至,”他停頓了許久,“你看,這一條線,不偏不倚著正是在我們發(fā)現(xiàn)到并追查的前期。就算它著手去遮蓋痕跡,我們依然能從與之有關(guān)的旁的隱秘之處,推導(dǎo)出……一切。”如此之別扭。

    沒有什么比對方更清楚,他在查些什么。對方完全可以捅破這一切,在國家機器面前,即便是如今的希瑞爾,也只能一敗涂地,可它只是悶不做聲得,趕先一步,將那隱秘的當(dāng)年不曾包含在收□□列的破綻,一個一個清除。它到底是想不想叫希瑞爾找到真相呢?他不知道,但他已經(jīng)能確信一點,對方這樣的所作所為,恰巧是將他從某些人的視野中抹除。

    “第三方”在幫他。正因為它的出手,所以,所有當(dāng)初參與協(xié)議的勢力,都沒有發(fā)現(xiàn),二十年前的受害者——新任的銀月公爵試圖掀開那可怖的曾被埋葬的一切。

    希瑞爾講得這樣隱晦,但灰鷂本就處在調(diào)查這事件的漩渦中心,幾乎是輕輕一點已經(jīng)明了對方所想表達的意思,他深吸了一口氣,幾乎難以置信:“您的意思是,這些破綻,都是當(dāng)年故意留下的,有這么一方,留下了它們,作為后來者從中找到真相的線索?但是……因為某種顧慮‘它’并不能直接表明一切,所以……可是這樣的行事也太過矛盾了!”

    “可能不是故意,只是‘它’選擇不作為。”希瑞爾道,“就像一雙游離于局外卻全然掌控局勢的手。”

    等等!天哪!灰鷂忽然想到一種可能,語氣也有些急促起來:“難道我們一直忽略了一點,這一股勢力……其實也是在暗處?事故的幕后主使、執(zhí)行者、掩埋者,其實并沒有覺察到它的存在?!”他沉默了片刻,心還是砰砰直跳,“不對!我好像把握住一種可行的猜測了。”

    希瑞爾等待著他的敘述。

    灰鷂道:“我們所謂的‘第三方’,它在身份或者說立場上,是與前兩者同類的,在事故本身或者收尾階段它有多少參與程度我們不知道,但它所做的足夠叫前兩者把它歸到自己這一方。這也就是對方哪怕覺察到‘它’的存在依然不加以關(guān)注的原因,太過信任所以覺得沒有必要。但是在暗地里,這一方其實更傾向于……您。從您的出生那件事上,洛桑尼克這邊其實該是予您的母親施以援手的。乃至之后看似對于幕后黑手的包庇,也是某種意義上的‘保護’——就像您的外祖父對您所做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