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襲的歐石楠_分節閱讀_106
“進展并不順利,畢竟隔的時間太久,有太多東西不明朗……幸運的是在您指定的同伴幫助下,已經列出了非常全面的關系圖,從中刪選總比有所遺漏來得可靠。”整個調查團隊是灰鷂主持的,并不是說所有的事務皆由他親自動手干,“我們把自己分為兩組。其中一組順著年份往前,巨細無遺得調查各條脈絡,不漏掉任何可疑的線索;另一組則用一種更大膽的猜測,猜想正是赫克作為當年那起案件的執行者或者策劃者,由此從二十年前開始反向調查……可是我們逐漸發現一些不屬于我們的力量。” 灰鷂說:“能夠肯定,就是在最近——那股力量在慢慢吞噬著那些或許可以被稱為真相的東西,我們想揭開迷霧,可那力量想將它永遠掩埋——它跟我們并沒有直接的接觸,但基于同一個環境,對方肯定也發現了我們的存在。” “雖然我們暫時還沒調查出什么,但這情況的出現,不正是說明我們的方向是對的么?”灰鷂眸光微微閃動了一下,“所以我們臨時抽調出了一些人,開始追查這力量的來源。” 在灰鷂的話語停頓的間隔,希瑞爾抬頭看了他一眼。 灰鷂的臉色不好看:“查不到,但絕對跟MI6無關。” 他對此有些糾結:“可以肯定,赫克跟MI6完全沒關系,從秘密情報局成立來兩者都沒任何交集。可是……我們偏偏是從MI6當年的CASE順藤摸瓜扯出赫克里多姆亞的。如果猜想沒錯的話,有那么一股力量——應該就是我們現在遇到的這力量——它可能沒有參與當年的事件,但絕對有密切的聯系,正是它隱蔽的溝通了秘情局跟赫克家族以達到目的,可是它有足夠的能量叫那兩者都發現不了它的存在,而且我的直覺告訴我……先前我所接私標的來源,也是它。” “那么它到底是什么呢?”灰鷂看上去又困惑又苦惱。 希瑞爾已經明白他說的意思了。 據他們所查到的線索加上靠譜的猜測,簡單來說,當時造成了他父母所乘坐的飛機失事的事件,主使者或者說幕后黑手必定只有一個,希瑞爾不太相信其是出自赫克或者是博朗曼,因為這兩家沒有重要到能叫女王都甘心淌下水,那么必定是別的人或某個地位十分特殊的勢力所為,而充當了這個人或者勢力馬前卒的,大概也就是赫克或者博朗曼。 事件發生,前任銀月公爵逝世——因為該主使者的特殊,女王都不得不將其包庇。而這個時候出現另一股力量,這第三方力量一方面不著痕跡阻撓秘情局調查事件,一方面也選擇將秘密埋葬以為主使者脫罪。在多年之后,又由于他的調查,要將最后的痕跡也給毀滅,所以才有了那次紫丁香宅邸的失竊,有了現在的碰撞。 “你如何肯定,這力量不就是主使者?”希瑞爾平靜道。 為什么刻意強調這是來自第三方的力量,是置身于這事件之外的——因為某些必須的理由而不得不參與其中的? 灰鷂嚴肅的表情有些繃不住。事實上他沒打算糊弄這位閣下,他只是覺得在沒有更確切的證據前暫時隱瞞會比較好,可公爵實在敏銳得過分。 希瑞爾盯了他片刻之后,緩緩道:“告訴我。” “……因為它沒有傷害您,”灰鷂沉默了一下,“它甚至在保護您,閣下。” * 希瑞爾找到布萊茲的時候,這位大管家正在修剪莊園里的金盞花枝。 天氣熱起來,對環境比較敏感的花枝出現些微枯黃,如此龐大的園子,花序多得遮眼蔽目,在花盤下的綠葉,要找出枯黃的葉片格外不容易。這莊園較偏僻,也一直遵循著古老的四季輪回自然開謝,花匠們從整體上維持花海的美觀,并不會刻意追求細致入微的花葉,可此時,布萊茲正在慢慢翻揀竄出的枝葉中泛黃的微處,然后小心翼翼剪去,帶著某種偏執又苛刻得重復著手上的動作。 希瑞爾并沒有打擾他,只是站得遠遠的,安靜凝視著這個男人的動作。希瑞爾已經好長時間沒見到布萊茲了,他的日常事務全部由奈登包攬,布萊茲也就是專注些城堡中的權力罷了。按照他先前的吩咐,該退休的布萊茲手中的權力還在不斷縮減。 希瑞爾原以為,這個時候,布萊茲會如印象中一樣待在某個昏暗的房間,泡一杯茶看看書整理整理舊報紙處理點事務又或者做些別的,如果以忙碌程度作為一個管家盡職的計量的話,他已經不合格了。但實在沒想到,這個永遠整潔嚴謹一絲不茍的男人,有一天會半身泥污做這種完全杯水車薪吃力不討好的事,看這熟練的樣子還不是短時間的了。 緊皺不松的眉宇,弓著身軀僵硬的模樣,讓他看上去老了好幾歲。但是他的動作又太過摯誠慈悲,希瑞爾幾乎以為看到的是個贖罪的信徒。 然后在某個瞬間,發現他存在的那個人,有些尷尬又平靜得直起身,沖他點點頭,猶豫了一會,還是轉身先回園子另一側的小花坊中換衣服。 希瑞爾想到灰鷂對他說的話。 “或許布萊茲知道些什么。”灰鷂說,“因為我同樣發現——他——也在用另一種方式保護著您。” 希瑞爾想這真是可笑。他這么多年來一直不敢信任布萊茲,努力把他排除出自己的世界,結果現在才知道,他一直在努力的,正是為了保護他。 希瑞爾不懷疑灰鷂的論斷,他只是有些遺憾。如果早些知道……或許,他還是不會交托自己的信任——但他定然會用一種更委婉的方式讓布萊茲隱退。而不是像如今這樣,已經算是徹底割裂了彼此間的最后溫情。 “我曾遇到過危險么?”可希瑞爾當時還是這樣反問了,“需要這些我根本不認識或者我不信任的人來保護我?” 然后換灰鷂默默注視他。 希瑞爾一直很謹慎。他身邊的各種特長突出的保鏢從來沒斷過,他細致得為自己建立起很多防護,很努力不讓自己處在危險的環境中。他如死水一樣安靜得活過那么些年,現在有人告訴他,有那么些人一直在保護他? 很久以后希瑞爾自己說出了答案:“因為……我連他們在防備的對象,都不知道。” 已經說不清誰更可笑些了。他隱忍了那么多年努力想要知道的真相,總有那么些人一直都了解,但他們不告訴他。有那么些人默默得守護了他多年,可他一直視之為敵,從不更改。 希瑞爾站在那里,看明明灼灼的橙光金盞花開得滿眼都是。 這樂園缺失了它的女主人那么多年,卻依然在時光里美得這般輝煌。希瑞爾想起那年母親還能向他微笑的時候,熱淚都盈了眼眶。他當然知道這其中牽扯的東西有多繁雜,能讓這么重大的事物徹底隱蔽的勢力又是何等危險,可每當他憶起那些他觸摸不到記憶里的美好畫面,就覺得他總該查明一切的真相。成了執念,化作夢魘,他從來沒有得到過的溫暖,他從原版身上攫取成自己的回憶,若不能將之釋解,他也無法得以解脫。 “告訴我,你在替誰隱瞞。”希瑞爾對布萊茲這樣說道,“你知道的——告訴我。” 不管布萊茲在當年的事件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他至少從來沒有傷害過希瑞爾。而能對著金盞花露出這樣溫暖的表情的,沒有人能懷疑他對這個家族這片土地的熱愛。 布萊茲看著自己的小主人。從沒有如此細致得看過他。 當年為女王帶走的孩子,已經長成了這樣優秀的男人啊。他曾想留下這孩子的,可這孩子在別人的羽翼下長大,有了自己的思想,再也不需要留在原地的人絲毫的注目。 不想承認,但他確實已經不再需要他。再也不需要他。 布萊茲望著窗戶外的金盞花,好半天才緩緩搖了搖頭。他的臉上有如釋重負般的輕松的笑。 一笑起來,額上的皺紋深了些。但依稀更能見到幾分年輕時的英俊。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講了一個小故事。 “當年我為您祖父選中,得以跟隨在您父親身側。我第一次見到您父親的時候,他也在修剪這些花枝。我想問,這么大的花園您一個人怎么修剪得完,每天都有葉片枯萎都有新芽萌發,生命的輪轉不斷更替,您為什么還要修剪呢?可是,不該問的不能問,那時我恪守著這些規則,直到最后都沒問出口。我與您父親一道長大,比呵護自己的眼珠子還要細心得呵護著他,比我的命還重要,比整個世界還要重要,可是總有東西,是你傾盡所有也無法挽回的。” “在您父親離開的這些年,我守著這城堡,守著這莊園,就像是它的舊主人還會回來一樣。看著看著就自己拿起了剪子。每天都有花苞綻放,每天都有葉片凋萎,有時候你修剪完這處凝注于那處,可是轉眼你便發現,原打理好的這處又出現了新的殘葉。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然后才慢慢明白,您的祖母逝去得太早,當年您父親站在這里,不厭其煩得打理著這些花,不為別的,只是為一種心理的慰藉。”可是他們不回來……您也不回來。 布萊茲的眼神實在太溫柔了。 溫柔的懷念,溫柔的懺悔,溫柔的慈悲,甚至是怨恨,也那么溫柔。 要多深的感情才會有這樣的眼神? “所以我無法向您述說,小主人。”最后他這樣說,“我不想再擔負上一份罪的重量了。” 他將一個秘密藏過了近二十年,每日每夜都在為那滔天的罪孽痛苦煎熬,當他不想說的時候,誰能再撬開他的嘴巴? 希瑞爾沒有辦法。 這日的晚霞鋪紅半邊天,這夜的星辰無比明亮而透徹。當新的一天來臨時,希瑞爾的房門被一個幾乎稱得上是狼狽急促的動作敲響。 希瑞爾只來得及披上晨衣,匆匆趕到金盞花樂園。 與晨光輝映的橙色花卉依然盛放得熱烈而濃郁。在莊園邊上花匠與守夜人的小屋子里,那個曾嚴謹莊重到一絲不茍的管家安靜坐在椅子上,維持著單手靠在桌子上托出下巴的姿態,凝望著窗外的橙光花海,雙眼緊密,唇上還帶著釋然的輕快的笑容。他永遠挺直頑固的腰終于不顧形象得彎起來,形成一個僵硬的弧度,永遠纖塵不染的燕尾服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沾著泥土的舊衣裳,不體面的料子,就像個真正的花匠一樣——哪怕是停下最后的呼吸,都要在他鐘愛的花地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