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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爾敏銳地發現了伊西斯話語中掩藏不住的驚惶。他急切地想追問下去,但又本能地覺得還不是時候,他必須等待時機。于是他故意裝作很激動的樣子:“那又怎樣?難道年輕人就不能選擇去為長輩冒險?我明白他的心意,但假如就此放棄,難道他就會知道我的心情嗎!您根本不明白這是怎樣的感受,尊敬的博士,您不會明白失去重要的人是怎樣的……” “請您別說了!”伊西斯高聲叫道,痛苦地轉身望向窗外。她不自然地摘下鉆石發網,捏在手中。因為力道過大,盤起的銀發松散地披散了下來。 尼爾快速地思慮著,趕在伊西斯開口前就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您也……經歷過失去親人的痛苦。難道您的親人也是因為法術耗盡而……” 不。尼爾注意到伊西斯的銀發。 西比爾人中絕沒有這樣的發色,況且他們的衰老并不會改變頭發的顏色。而銀發的人,他之前只見過一個。這不是自然而成的顏色。 他當即改口:“難道曾經耗盡名冊的……是您,伊西斯博士?” “不是的。”伊西斯的冷靜差點就要讓尼爾信以為真。可這少年瞬間就覺察到伊西斯情緒轉變得非常突兀,因此他追問道:“可是您仍安然無恙……或是說您是從那里回來了,從被‘書’吞掉的空間里?您是如何做到的?誰幫了您,還是……” “我說,閉嘴——!” 伊西斯轉身的同時,房間里的蜜酒和白水統統凝凍了,亮晶晶的霜花霎時間爬滿高窗,火焰像受凍者般顫顫地緊縮著。 因為屋內的動靜,伊戈打開門,看到整間屋子都白了。 尼爾和伊西斯盯著彼此,呼出的白霧緩慢消散。 “很抱歉,我只是想到一些往事,先失陪了。”學者昂起頭,向伊戈和尼爾簡單地致意后就匆匆離開了房間。 “尼爾?伯恩哈德,您對人家說了什么失禮的話。” 尼爾趕緊搖搖頭。現在就算面對伊戈的責備,他心中有的也只是欣喜,而非歉疚。不過他沒打算把這個想法告訴伊戈。 他確信,伊西斯還會回來的。尼爾已經猜到,伊西斯可能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些過去的東西,所以對他如此關懷。 一定有辦法。 伊戈還未來得及將爐火撥弄得更旺些,尼爾已經不再覺得寒冷。 夜已經深了,但老學者盧西奧和夏亞還是來探望尼爾。盧西奧聽著尼爾轉述了伊西斯博士的診斷,神情肅穆地默默叼著煙斗。而自責的夏亞則一直低著頭,不敢看尼爾。尼爾說罷,趕緊安慰兩個朋友:自己完全沒事。三人不好再提這事,就換了個話題。夏亞說,盧西奧最年輕的學生原本和同僚們去清理北邊流竄來的魔物,結果撿了個紅頭發的小子回來,她看見了,那家伙靦靦腆腆的,像個女孩子。夏亞說下次帶他來,他們可以一塊兒玩。 尼爾微笑著傾聽,不過盧西奧看出他實在很累了,就打算告辭。臨走前,盧西奧給了尼爾一身帶有皮革護甲的獵裝,護肩甲上有很漂亮的鳶尾花紋,還有嶄新的劍帶和長靴。少年很喜歡這套衣服,合身得就像專門找裁縫量的一樣。他見盧西奧笑盈盈地不說話,就問老人緣由。 “你知道嗎孩子?這衣服是海因留下的。他當年也是十五歲。你穿上真是好看,有騎士的樣子。” 盧西奧還是對尼爾說了實話:這套衣服還有他們帶來的餐點,其實都是老普洛斯囑咐的。之前老家伙氣鼓鼓地把一堆東西塞到盧西奧懷里,扭頭就走了。盧西奧不希望尼爾和祖父僵持下去,但尼爾也氣哼哼地把東西都推到一邊,表示他才不要原諒說老師壞話的家伙。盧西奧只好笑著摸摸少年的腦袋:“我見過的幾個伯恩哈德簡直都是一個樣。” 尼爾和兩人告別,并悄悄把一張字條塞給了夏亞。 伊戈看到尼爾穿著獵裝,就命令他換回睡衣乖乖躺下休息。尼爾沒有違抗,但他一直沒有睡,而是思索著接下來的對策。 沒過多久,他聽到有什么東西在窗外咣咣地敲打玻璃。尼爾趕緊打開窗,一只雀鷹飛進房間,停在衣架上休息。果然如他所愿,雀鷹的腳爪上綁著字條!尼爾躡手躡腳地走向靠近門的衣架,他怕門外的守衛者聽到動靜。少年取下字條,當即又寫了一張回復綁在鷹隼腿上,放走了這位信使。伊戈沒有發現。尼爾可以肯定這位西比爾騎士的的感官確實是遲鈍了,并且在不飲用“金果”前應該都不會恢復。 尼爾清點了一下桌上的行李,他的兩把劍、錢袋、打火匣、小男孩送他的鹿形木雕,還有公爵給他的尖晶石戒指……東西都在!他拿出字條,對照著簡單的地圖好確定方位。就在尼爾在窗邊張望時,他聽到腳步聲。 少年一下子就跳回床上,扯過被褥,裝作半躺著瞧書的樣子。 敲門聲,尼爾輕聲咳嗽。 門開了,露出一片晦暗,而房間內則明亮如晝。年邁的西比爾女人就站在那里,線條漂亮的腰挺得筆直,胸膛仍同少女時代一樣。她是正走向熄滅的星星,卻依然閃耀著傲慢的銀光。她已經從狼狽的精神狀態重新回到了尼爾初見時的從容。 再一次,少年向最博學者行禮。伊西斯也穆然回應。 不過這莊重的氛圍蒙蔽不了尼爾。他看到了,真理女神帶著悲哀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