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頁
“爸爸……”少年低聲說著,將殘劍擁在胸口。 如果自己真的軟弱無力,真的無法救老師……那該怎么辦?尼爾忍不住去想最可怕的結果: 絕對的離別,世界上不再有那個溫柔的人。 只有他一人孤零零地活著。 而金星永在。 第28章 XXVIII. 在伊戈的請求下,古蘭爾拿著那份手稿去尋找尼爾。 古蘭爾知道自己一向運氣很好,這幾乎算一種天賦。不過他也沒想到,偌大的圖書室,自己竟然隨手抽出本書就能發現夾在其中的佩列阿斯的手稿。 書脊上繪著金星,那是一本關于星盤表的論著。佩列阿斯的手抄本不僅字體很美,連那些齒輪與軸桿的插圖也能算得上小幅的藝術品。 古蘭爾本來是想看看能不能自己組裝一塊星盤表,畢竟這玩意兒好看又實用:它不僅能輔助法術施行時的能量流動,別的用途也不少,比如狄恩里安人現在就是靠學院贈予的星盤表來收獲“青枝”的。最關鍵的是……古蘭爾喜歡那個款式。訪學期間他做了一些項目,但都沒機緣得到一個“北極星”護腕,旅行商人對珍奇的收集癖弄得他心癢癢。 然后,他就在如何制作微縮行星那頁發現了一本薄薄的草稿。不過很遺憾,這并非學術性的著作,而是孩子氣的畫冊。素描插圖旁配上了簡單的故事,還有一些修改的痕跡。 伊戈覺得這手稿應該交給尼爾看一下,便拜托古蘭爾跑這趟。 術士大概知道尼爾在普洛斯學士那里,他沿著回旋的白墻往那個方向走。沒走多遠,他看到小姑娘夏亞抱著膝蓋坐在臺階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上前和夏亞搭話,順便變戲法般拿出個小禮物去逗低落的孩子。夏亞很喜歡這位異國的術士,就把之前尼爾和普洛斯吵架的種種都告訴了古蘭爾。 “其實我能理解尼爾……”夏亞低下那雙澄澈的眼睛,其中卻閃爍著本不屬于這個年紀的陰郁,“尼爾只是想要他的老師回來,誰會無動于衷地看著至親的人就這么死去呢?我自己當時也是這樣……翻了很多很多書,希望找到救爸爸mama的辦法,但真的沒辦法。我想讓尼爾也打起精神,可我知道他的努力都是白費,事實是不會改變的。”說罷,小姑娘把臉埋在雙臂間哭了起來。古蘭爾沒有安慰這哭泣的孩子,因為他知道夏亞早已懂得如何接受。她哭只是因為情緒上的波動,在理智上她是清醒的。 按照小姑娘所指的方向,古蘭爾向著第三座廊橋行去。這座黑色的橋只通往一個地方:海崖邊的墓葬,術士與學者們長眠的“巨冢”。 太陽已經完全落到了海面下,不過天仍然亮著,晚霞尚未散盡。巨像的影子被拉得更長,古蘭爾看到少年依偎著巨龍,坐在陰影中。他走過去,尼爾也不作任何反應,就像根本感覺不到他的存在般。濕潤的藍眼睛很長時間都不眨一下,只是以一種遙遠而木訥的眼神在望著這金星之劍。 少年的樣子讓古蘭爾想到眼淚汪汪的幼犬,這家伙終究還是個孩子,古蘭爾暗自感嘆。他在龍像的另一邊坐下,默默拿出煙斗。 海風停了,兩個人就這樣坐著,看著煙霧與火燒云悄無聲息的變幻。群星被深藍的浪尖擁簇而出,它們仍然蒼白,在殘存的天光中難以辨清。唯有其中的一枚,此刻已鋒芒畢露。尼爾緊緊握著父親的劍,這柄曾無限榮光的“以德列”。 術士的煙斗時明時暗,偶爾刮來一陣微風,火光就亮些。少年低聲地唱起歌,他的喉嚨干啞,像孩子在斷斷續續地抽泣,難以成調。不過古蘭爾還是聽出來了,這正是那狄恩里安男孩曾教尼爾唱的《狄恩戰功歌》的片段。沒想到尼爾還記得這調子和發音,雖然他恐怕根本不知道意思。于是古蘭爾清了清嗓子,與少年一同吟唱: “群島的兒子,風暴降生的勇士,拉起你的帆。身后是我們永無明日的故鄉,曾奴役你的人在拿著刀追趕。前方就是無盡與海洋,眾神所許諾的大陸,我們至今不知在何方。群島的兒子,風暴降生的狄恩,你拉起大弓如滿盈風帆,七重的風暴,你的箭層層刺破。忠于友情的薩拉德在你近旁,他指向北方,風就從南吹……” 尼爾竟然和古蘭爾一起唱完了,這讓異鄉的術士有些驚訝,畢竟這段歌詞不算短。他用大陸語翻譯了一遍,少年仍然緘默無言。古蘭爾沒轍,繼續說道: “《狄恩戰功歌》,它只是一個鮮為人知的小民族的史詩,講的也不過是一群伊巴涅的奴隸為了自由,在英雄和法師的帶領下前往大陸的故事。你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它嗎?”古蘭爾在巖石上敲敲煙斗,“它既不像大史詩《奧米伽洛納》和《西比爾戰功歌》那樣輝煌;也不如歌頌伊巴涅大學者的《阿涅斯之歌》辭藻絕倫,那畢竟是文人所寫;在氣勢上也不比《四國遠征記》。總得來說,這只是個很簡單的英雄故事。” 說到這里,少年已經看向古蘭爾,認真地傾聽。 “不過這個故事里……薩拉德為挽回他最重要的朋友狄恩,甘愿孤注一擲。光輝的英雄傳奇帶有這樣的悲劇色調,同時又有某種希望性的東西,所以我很喜歡,愿意研究它。” 尼爾低下頭,問道:“你說……史詩里的事都是真的嗎?” “有虛有實吧。雖然我把所有的史詩都當成藝術創作,但對于吟唱它們的民族來說,那可能就是真實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