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林余嬌提著裙擺走進來,身影端正秀麗,卻沒看他,眼睛一直垂著,盈盈行禮道:“殿下......” “何事?”顧庭想起一個大少爺還沒解決,又冒出來一個謝言煜,心里就堵得慌,對她的態度也只是不冷不淡的。 林余嬌的聲音很是溫和,聽起來便讓人覺得心底舒泰,“殿下,妾是為了阿玢的事所來,殿下為何要罰她禁足?” 顧庭黑瞳里滿是陰沉之色,“她犯了錯,自然該罰。” 林余嬌眉心微蹙,聲音仍舊輕軟地說道:“殿下莫要因為妾的事情而遷怒于阿玢......” 顧庭臉上冷淡的神情未變,望著她的黑瞳里滿是讓人不寒而栗的陰翳戾氣。 林余嬌想到來之前答應過阿玢的事情,搖了搖唇角說道:“若殿下心中有氣,沖著我撒便是,不該殃及阿玢。” 顧庭嗤笑一聲,眸底幽暗,似是含了一汪深不見底的冰池水,“對你撒?你受得住么?” 林余嬌呼吸一滯,竟一時不知該接什么話。 幸好這時,有人進來解圍了。 太子府的王管家過來通傳,袁緒杰攜兒子袁子越前來拜會。 聽到這兩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林余嬌長睫陡然一顫,面露異色地看向顧庭。 顧庭也恰好在打量著她的神色,從她的眸底并沒有瞧到任何舊情流露之后,他心底才悄舒坦了一些,面不改色地道:“讓他們進來吧。” 林余嬌忙福了福身子道:“那妾先下去了。” “不必。”顧庭眸光幽幽地看著她,指了指靠東的那扇金漆點翠屏風道:“你便去那站一會吧。” “......是。”林余嬌雖然也不大明白為何顧庭要讓她躲起來,但還是聽話地提起裙擺走到了那屏風后面。 因怕被過來的袁緒杰和袁子越瞧見了,她便走得格外快些。 裙裳被勾勒出曼妙的曲線,顯得身段愈發嬌媚動人,惹得顧庭的眸子也暗了幾分。 林余嬌剛走到屏風后站定,便見到袁緒杰和袁子越一前一后走了進來。 從見到他們身影的那一刻起,林余嬌的身子便止不住輕顫起來。 離開袁府時的那些惡寒畫面,此時又不由自主浮上了腦海,令她臉色變得蒼白。 袁緒杰,便是袁府的老爺,而袁子越...... 是他唯一的兒子,從前袁府的大少爺。 ......也曾是她權衡利弊過后,想要嫁的人。 只是后來,當她看清了袁子越的真面目,除了一陣惡寒,再沒有旁的心思。 甚至林余嬌不得不和林余逸逃離袁府,也是拜這位大少爺所賜......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林余嬌透過屏風,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影,雖看不真切,卻咬牙切齒地紅了眼。 袁緒杰和袁子越踏入正堂后,便一直低著頭,不敢到處打量。 雖然太子府上下并不如他們之前所住的袁府那般幾乎是用銀子砸出來的富貴,卻有一股令人心悸不敢有絲毫不敬的氣派與威嚴。 他們甚至都不敢直視太子殿下的容貌,便跪在了地上,行過大禮之后,才戰戰兢兢站起來。 卻依舊沒有抬頭,畏畏縮縮望著地面,仿佛在害怕什么。 顧庭勾起唇角,完全想象不出從前他在袁府當家丁的時候,他們父子二人是如何趾高氣昂的模樣。 顧庭淡淡的眼風瞥過他們父子二人的頭頂,卻沒說話。 他知道這倆人今日來是做什么。 袁緒杰的官職雖然小,可卻也是如今袁家上下所指望著的。 他們袁府的所有家底都已經充盈了國庫,現下到了京華,只能靠著袁緒杰那點微薄的俸祿生活。 就算是這樣,皇上竟然還把袁緒杰給停職了,就連那點點微薄的俸祿都停發了。 袁府都是過慣了富貴日子的,哪里受得了如今的苦日子。 家中的女眷一個個成日垂頭喪氣叫苦連連,就連袁緒杰自個兒也受不了了。 思來想去,他得罪皇上的地方,也就只有進京那日馬車沖撞了太子殿下。 袁緒杰只能帶著兒子一塊,來給太子殿下請罪,以示誠意。 其實袁緒杰已經來過好幾回了,但是都被拒之門外,沒有見到太子殿下,而他們袁家,已經快支撐不住了。 盡管來京華前就已經遣散了大批下人,可現在沒了俸祿,他更養不起一大家子。 甚至昨兒闔府上下吃的飯菜,都快讓人難以下咽了。 袁緒杰嘆了口氣,又想到今日來雖然不抱希望,卻見到了太子殿下,想必是有救了。 想到這里,他忙跪在地上,又磕了個重重的響頭。 “太子殿下,之前是下官初來京華,有眼不識泰山,沒有管教好下人,沖撞了您。還望您大人有大量,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生路吧。” 顧庭轉過身,走到他們跟前,高大峻拔的身影仿佛一座壓得人透不過氣的大山,威壓盡顯。 他勾了勾譏誚的唇角,聲音冷淡至極,“依你這么說,是孤不依不饒,斤斤計較?” “哪敢啊......”袁緒杰忙跪在地上狠狠磕起頭來,砸得額頭都有些紅了,而袁子越在一旁也有樣學樣地磕了幾下,只是不如他爹狠,只是裝裝樣子而已。 顧庭的眸光轉到袁子越身上,聲音極不耐地輕嗤道:“行了,抬起頭說話吧。你們將頭故意磕破,是想走出去告訴別人,孤有多殘忍苛刻?” “下官不敢......”袁緒杰一邊說一邊抬起腦袋,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上的血痕。 只是當他看清楚顧庭的長相后,原本就有些難看的臉色越發如死灰一般了。 這......這太子殿下的長相,怎么那樣像他從前府上的一個家丁......? 若是尋常的家丁,袁緒杰是不可能放在心上的。 但是這個家丁不同,他聽說是模樣生得格外好,可性子又擰得很,所以常常被府上的幾位姑娘故意刁難欺壓。 雖然是胡鬧的事,但袁緒杰向來寵愛女兒。 更何況,不過是個低賤的家丁,想怎樣折騰就怎樣折騰便是,只要不臟了他家幾位姑娘的手就行。 所以袁緒杰從來沒管過,即便親眼所見,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過去了。 從前的事,在袁緒杰的腦海里飛閃而過,他又想起來,這位太子殿下,似乎是流落民間多年,后來才被當今圣上尋回來的。 袁緒杰的手已經忍不住顫了起來,腦門上的汗直冒。 不......不會就這樣瞧吧? 袁子越在一旁,也已經臉色蒼白,面如死灰。 他也曾見過幾位meimei欺負眼前這位太子殿下,因他容貌不凡,所以他印象很是深刻。 當時,他也看這小白臉不爽,徒有一張臉有什么用?性子拽成這樣?還不是在他袁府做家丁? 所以,還落井下石踹了幾腳。 袁子越想起來,忽然覺得腳有些冷有些疼。 顧庭垂眸幽幽看著他們兩人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色,眸里露出幾抹深不可測的笑意,“看來,兩位是想起來了?” 雖然袁緒杰和袁子越都難以置信,在心底否認了一萬遍。 這只是個長得像的而已,世上哪有這樣巧的事,他們又怎么可能這樣倒霉? 可是顧庭的這句話一出,就已經將他們心底僅存的那一些希冀和僥幸,全部無情的捏碎了。 當今尊貴無比的太子殿下,真的曾是當年袁府的家丁,那個被他們踩在腳底,連看一眼都不屑的家丁。 袁緒杰腦子里“轟”地一聲,仿佛天崩地裂,天旋地轉。 他忽然明白,為何袁家的鹽商資格被官府收回了,為何袁府的滔天財富,都要被充盈國庫了。 原來...... 一切都是他們咎由自取啊......! 袁緒杰跪在地上,忽地一股腥熱涌上喉頭,竟然噴了一口血出來,灑在光潔的地磚上。 “爹!”袁子越緊張地扶住袁緒杰,仿佛是看向救命稻草一般,仰視著顧庭說道,“殿下,當年的事,都是我的幾位meimei做得不對,我們袁府的其他人可都是無辜的!” 言下之意,就是與他無關。 他的幾位meimei來受罪就行了,可別牽連到他就行。 躲在屏風后面的林余嬌狠狠蹙著眉尖,只覺得袁子越這個人,更欲讓人作嘔了。 她當年若是早些發現他是個如此沒有擔當軟弱無能的角色,就不會現在想起送給他的鞋和荷包都覺得惡心了...... 顧庭也嗤笑一聲,冷冷睨著他們父子二人,一臉無辜又慘白的臉色。 正和煦的日光從門外照進來,映得他眸底越發深不見底,幽幽冷冷。 是啊,始作俑者是袁府的幾位姑娘,可其他人,難道就是無辜的么? 他可清清楚楚的記得,袁府的其他人,要么落井下石,要么熟視無睹。 更何況,袁府的幾位姑娘只是想法子如何欺.辱折磨他,那些要動手的事情,都是讓其他人來做的。 她們欺壓他,甚至還怕臟了自己的手。 想起在袁府受過的那些屈辱,顧庭就覺得仿佛有一把刀子在心口鋸。 那些畫面,一幕幕,藏在心底生了銹,他不愿意想起,可卻一直都難以讓他忽視。 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便要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頭閃過,提醒著他,他曾多么屈辱地活著過。 后來有了林余嬌,他才能暫時忘卻那些,沉浸在芙蓉帳暖之中。 袁緒杰總算緩了過來,可他知道,太子與他們袁府的仇,是過不去了。 畢竟......他雖只是略有耳聞并且見過一兩次他的幾位女兒是如何欺負太子殿下的,都覺得有些太過了。 袁緒杰想想,都恨不得抽自己一個耳光。 他當時......怎么就這樣縱著她們胡作非為呢? 袁緒杰這樣想了,也立刻就這樣做了。 他開始狠狠抽起自己的耳光來,一下又一下,響亮又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