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路過的弟子們都朝他問好,他也頷首。 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游逛,他走到了白滄學府的一個小園子中。 目光輕輕落在一片草上。 是漱神草。 漱神草的香氣沉靜又略帶暖意。 紀清洲鼻尖又酸澀了一下。 ……如果,如果他還能見到那人的話,他想說—— 他心悅他。 - 沈留容許久沒有做過噩夢了。 他額頭上布滿了冷汗,頭疼又心悸。 夢里都是沈長夏死前最后的笑容,明媚燦爛。 他的七弟沈長夏,活潑開朗,聰穎過人,是他在那暗無天日、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中唯一明媚的色彩。 沈長夏的母妃是趙尚書的女兒,九嬪之一的趙昭儀,良善溫柔、知書達禮,嫻靜得猶如一株白玉蘭。 沈長夏在她膝下長大,也不曾接觸過那些居心叵測之人,天真而美好。 幼時,一個小太監掐著尖細難聽的嗓子唾罵毒打沈留容時,正好被九歲的沈長夏撞見。 沈長夏一直待在趙昭儀身邊,哪見過這樣的場面。 沈留容也發現了他,一邊咬牙受著這頓毒打,一邊幾乎是惡劣地想這人到底會看到什么時候。 卻聽他用顫抖的聲線喊:“住手!” 小太監一愣。 沈留容也愣住了。 沈留容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人。 他那時也并不知道他還有個弟弟,當然,他也不想知道,畢竟沈究的事情,無論對他來說是好是壞,他都懶得去關注。 打人的小太監認出了沈長夏,當即跪下,都得和篩糠似的,連話都有些說不穩:“……七殿下好。” 沈長夏還沒說話,趙昭儀派來找他的大丫鬟錦繡便匆匆跑過來,臉上還有些汗,話語中帶些親昵的嗔怪:“殿下怎的在這里?可讓奴婢一番好找。殿下再不回去,昭儀娘娘該心急了。” 沈留容望著沈長夏,沈長夏拉了拉錦繡的衣袖,錦繡心領神會地低頭,沈長夏便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沈留容看到她扭頭看了一眼自己,冷不防又愣了一會兒,隨后對小太監呵斥道:“放肆!這是宮中的四皇子,你一個小小的太監怎敢如此造次?!” 沈長夏也怔了片刻,囁嚅著開口:“你是……四哥?” 沈留容抿了抿唇,沒有做聲。 幼時的他還沒有如今的他一半從容淡定,又是一個常遭人冷眼和打罵的年紀。 于是他一言不發地跑開了。 可從這之后,沈長夏就常來找沈留容玩耍。 久而久之,沈留容宮中那些宮人也不敢再造次了。 第八十一章 前夕 而沈長夏是在一次春獵中失足墜馬而亡的。 趙昭儀在春獵前就重病不起,那段時間,沈長夏忙于照顧母妃,很少去找沈留容,沈留容也不知沈長泊是否找過沈長夏。 但他知道沈長泊殺沈長夏的原因。 沈長夏宮中的一個奴婢曾在沈長泊面前失了禮數,沈長泊向來是個錙銖必較的性子,而沈長夏心善,便求沈長泊饒她一命,趙昭儀還開了個尊口,請他去懷錦宮中坐了坐。 沈留容自是清楚沈長泊是個什么樣的東西,趙昭儀出事,多半就是沈長泊的母妃下的黑手,當然,暗地里也少不了沈長泊的推波助瀾。 沈長夏遭他嫉恨,再正常不過了。 沈留容如今回想,心中只余悔恨。 恨他弱小,難以與沈長泊抗衡。 恨他沒有保護好小夏。 沈留容母妃是合臻皇后楊昭蘇的婢女,在宮中地位低下,僅是個才人罷了,而他娘又擁有半個神淚巫娥的血脈,也不愿與人多交流,畢竟覬覦神淚巫娥骨血的人不在少數,縱使是半條血脈,也足以達到抽筋取血的程度。 因而沈留容既沒有母家勢力,又不得寵,幸虧還有一個把他母妃當作姐妹的合臻皇后肯庇護他們母子,否則沈留容早就隨他體弱的母親離開了。 春獵那日皇七子沈長夏失足墜馬而亡的真相,沈留容已經全部知曉。 沈長夏騎的那匹馬之所以會受驚,都是沈長泊干的好事,而在此之前,他還查出沈長泊用趙昭儀的姓命威脅沈長夏,而出人意料的是,沈長泊原本沒打算讓沈長夏死,可沈長夏卻死了。 這應是小夏自己選擇的結果。這般想著,沈留容攥著錦被的手緊了緊。 ……不過無論如何,他一定會讓沈長泊付出他應有的代價,把該償的命,全都補上。 - 大夏和安二十八年,九月廿四,和安帝身患重病,不治身亡,享年七十二歲,最后一道詔書立下的新皇帝是四皇子沈留容。 一個籍籍無名、毫無存在感的四皇子,誰也不知道為何駕崩的老皇帝會把皇位傳給這么一個人。 有人說這位名不見經傳的四皇子是位鮮有的治世之才,之前只是一直藏鋒,實乃大智若愚的智者;有人說這位四皇子其實一直不受寵,但又野心勃勃,因而逼迫先帝寫下這么一道詔書來……總之眾說紛紜。 沈留容不管別人如何說他,坊間那些傳言是真是假,也就只能做做茶余飯后的談資罷了。 倒是沈究,沈留容輕笑,自己到底還是輕覷了這人。 把江山交給他,卻不交給沈長泊,無非就是想在自己死了之后還能把他拉下陰曹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