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另一個人邊咳邊道:“……那我走快一點兒便是,不用那么麻煩。” 聽聲音,明顯是唐睢和沈留容。 沈留容手里捧著個手爐,低垂個腦袋,又咳又笑,嗓音略啞:“……我無礙的,離大病初愈已經很遠了,就是體質差罷了,且你手里還撐著傘,不方便。” 陶嶺冬在遠處對他們搖了搖手,隨后便和紀清洲快步趕來。見唐睢手里撐著把紙傘覆在沈留容上頭,沈留容面色依舊蒼白,忍不住道:“身體還好嗎?” 唐睢的臉皺成包子:“好了就怪了。我現在每天都要盯著他,還總要去王先生那里跑幾趟,都是給他拿藥的。” 陶嶺冬:“……” “冬瓜,你的腿傷怎么樣?好了沒?” 陶嶺冬笑了一下:“你看我帶拐杖了嗎?” 唐睢點點頭,放心下來。 同樣是被中藥從里到外滌蕩的人,陶嶺冬比沈留容可好太多了。沈留容即使穿得厚,身上清苦的藥味也遮掩不住,而陶嶺冬身上的很淺淡,再加之他去白滄學府的藥園子里薅了一堆漱神草放在香囊里,漱神草的香氣也幫他擋了大半,基本上除了離他最近的紀清洲,沒人聞得到。 走到雪停,便至摘星樓。 摘星樓,自百年之前便已建成,見證了饒夏千百年的繁盛和衰敗,直到如今,仍然矗立在飄搖風雨中。 踏進這一片光滑如琉璃一般的天地,陶嶺冬便注意到地面上浮動著星象,與此同時,周遭景色也隨著他們每一次落下的腳而變幻,確是“移步換景”之法。 說是“移步換景”,并不大準確,應該說“隨心而動”。明明他們踏進來的時候離摘星樓還是有一定距離的,可現在才走幾步,瞬息便至樓前。陶嶺冬眨了眨眼,靈光一現,腦中的陣法漸漸成形。 想罷,又忍不住想起白滄學府的“星移”,若像摘星樓那般隨心便能無處不至,也不至于風評被害。 不過換個角度想想,摘星樓奇在心念即至之處,白滄學府絕在要命的跌宕感。 陶嶺冬瞥見紀清洲面色莫名有些凝重,張了張嘴問道:“清粥同學,怎么了?” 眼前是極高的樓,宛若瓊玉。星河壓在高樓之頂,而鋒銳的樓頂又仿佛能將流暢的星河割裂,乍看極具壓迫感,再看,這種壓迫又頗具寧靜意味,是狠戾鋒銳而又和諧的美。 危樓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紀清洲緩慢地搖了搖頭。 就在所有人出神之際,眼前忽又多出一人來。此人身著黑袍,銀色的光點在寬大的廣袖緩緩流動,連成星座,復又消散。 這人依身形來辨,似是十幾歲的少年,雙眼閉合,面如傅粉,唇紅齒白,可清朗的聲音里卻明顯流露出幾分滄桑,顯然并非真正的少年:“你們來了?請吧。” 走進摘星樓,仿佛又置身于另一片星海。星星形成百態,有山有水亦有繚繞的云霧。萬千星輝凝成的臺階,一路隨星辰匯聚之山宛轉而上。 “此處便是樓頂了。”少年道,“我是摘星樓第四十二任樓主杜清衡。需要解惑嗎?” 杜清衡的雙眼依舊閉著。 來之前紀清洲便聽蘇先生講過,摘星樓第四十二任樓主杜清衡,眼盲,但他卻是整個大陸最厲害的占卜師。蘇先生恰巧和杜清衡有些關系,于是便請杜清衡親自為他們占卜。 的確是莫大的殊榮。 紀清洲頷首。 “誰先來?”杜清衡明明眼盲,卻好像看得見似的,抬手一指陶嶺冬,“你先罷。” 他的手指隔空點在陶嶺冬的眉間,一點淡藍的光飛了出來。隨即似是隨意地一指,銀色的星光便化開,融成了一個小香爐,這點淡藍的光被他安放在其中。下一刻,裊裊的長煙升起不散,在長煙中,代表命運的星星若隱若現,持續了一刻鐘左右,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這是……”陶嶺冬的音尾隱隱有些顫,他的右眼皮也連續蹦跶了好幾下,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杜清衡沒有說話。 沉默了許久。他才道:“這是我第一次無法準確占卜命運。” 陶嶺冬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不過……你的星星告訴你,不必為你擔憂的而擔憂,你的一切,都在未來。” 這是……什么意思?陶嶺冬有些茫然地睜著眼。 陷在自己亂七八糟想法的陶嶺冬沒有注意其他的占卜結果,不過他即使不知道也沒有什么影響,因為最大的不同點是唐睢和沈留容都有結果,只有他是占卜不出來的。 而杜清衡引沈留容的光點入星爐時,忽而笑了一聲,似是喃喃道:“心看得見的,可比這雙眼睛多。” 沈留容唇畔的笑意淡了下去。 輪到紀清洲的時候,紀清洲打斷了杜清衡,他冷靜道:“杜樓主,我不想占卜,我只想問個問題。” 此話一出,連神游天外的陶嶺冬都驚得回了神。 紀清洲頓了頓,然后淡淡開口,“……人的經歷,有什么意義?” “‘有何意義’?問得好啊……”杜清衡像是回憶起什么往事一般,有些出神,低低地唱了幾句詞—— “……百年繁盛一覺倒,長夜野尸萬江流……危樓酒醒,酒醒難摘亂世星。三山乘風撞故夢,單衣潑淚注枯海;春花秋月絕境死,朱閣金帳長卷埋……悲歡醉死明鏡臺……”